李林甫把自己嚇死了

綜觀李林甫十九年的宰相生涯,大致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屬於“鋒芒初露”時期,時間是從開元二十二年到二十四年,在此期間,他千方百計整垮了張九齡,登上了首席宰相的寶座;第二個階段屬於“固權保位”時期,時間大致是從開元二十四年到天寶五年,在此期間,他運用“口蜜腹劍”的高超權術和“羅鉗吉網”的高壓手段,鏟除了一批又一批對他構成威脅的政敵,牢牢把持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柄;第三個階段屬於“權勢熏天”時期,時間大致是從天寶五年到天寶十一年。

也就是說,差不多從李適之罷相、陳希烈入相開始,他的權勢就逐漸臻於全盛了。

陳希烈,睢陽郡(今河南商丘市)人,由李林甫引薦,於天寶五年四月以門下侍郎銜入相。此人精通老莊之學,為人柔順謙和,專以神仙符瑞之說討好皇帝,除此之外毫無過人才幹,李林甫以其“柔佞易制,故引以為相”。陳希烈入相後,果然成了牛仙客第二,對李林甫唯命是從,“政事一決於林甫”。(《資治通鑒》卷二一五)

依照舊例,宰相每天在朝堂辦公必須到午後六刻(下午一點半)才能下班。李林甫此前也一直嚴格遵守這個上下班制度,從未遲到早退。並不是說他很敬業,而是因為不待在朝堂上他不放心,怕其他宰相私自攬政,把他架空。可自從天寶五年陳希烈來了以後,李林甫就完全放心了,他給玄宗打了份報告,聲稱當今天下已經太平無事,他也不用老是守在朝堂了。

從此,李林甫每天巳時(上午十點)便打道回府,命三省六部將一切軍國要務直接送到他府上,然後就在家裏辦公,把所有文件都批復了,最後再讓有關官員拿去給陳希烈過目。當然,陳希烈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在李林甫批復的意見後面簽個名字而已,這樣就算走完宰相聯署辦公的法定程序了。

差不多與此同時,玄宗對李林甫的寵幸也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不僅加封李林甫為開府儀同三司,賜食邑三百戶,而且還把京城內外最上等的宅邸、田莊、園林、別墅,以及天下各種奇珍異寶大量賞賜給他,“前後賜與,不可勝紀”。(《舊唐書·李林甫傳》)

那幾年裏,李林甫的權勢達到了巔峰。凡是沒上朝的日子,文武百官都會爭先恐後地往他的家裏跑,一個個忙著向他請示匯報,以致台省各級主要官員普遍都不在崗,經常只剩下陳希烈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朝堂上。對此,《舊唐書》評價說,李林甫“久典樞衡,天下威權,並歸於己”,“宰相用事之盛,開元已來,未有其比!”

天寶六年歲末,臨近春節之時,天下各郡縣進獻的所有貴重貢品先後運抵尚書省,玄宗命文武百官前去參觀。可還沒等眾人看夠,玄宗就忽然間大手一揮,命人把貢品全部裝車,通通拉到了李林甫的府上。

百官們面面相覷。

原以為皇上叫他們來是要發年終福利的,沒成想只是讓他們過了一回眼癮。

這不是拿咱耍著玩嗎?皇上,您也忒偏心了吧?

作為玄宗一朝任職時間最長的一個宰相,李林甫雖然表面上權傾天下、威風八面,可實際上他的內心始終處於緊張狀態之中。

因為在他眼裏,這個世界就是一座叢林,每一個角落很可能都隱藏著敵人,而且隨時會跳出來咬他一口,所以他必須時刻小心提防。

他總是用盡一切手段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直到只剩下一雙眼睛和一對鼻孔,然後冷冷地窺視著叢林的每一個角落,小心翼翼地嗅著每一種危險的氣息……

到了天寶中後期,由於權寵過盛,樹敵太多,李林甫的兒子李岫經常有一些不祥的預感。有一次,父子倆在後花園散步,李岫忽然指著那些正在埋頭修葺亭台樓閣的工匠雜役,憂心忡忡地對李林甫說:“父親大人,您久掌大權,怨仇滿天下,倘若哪天災禍降臨,恐怕連做一個像他們這樣的雜役都不可得了。”

李林甫當即面露不悅之色,說:“勢已如此,將若之何?”(《資治通鑒》卷二一五)

此時的李林甫絕對不會想到,兒子李岫的這句話最終竟然會一語成讖。因為結怨太多,李林甫總擔心會有刺客暗殺他。於是白天出行,他總要帶上一百多名步騎兵,分左右兩翼護衛,而且命令巡防京城的金吾衛提前開道,數百步外的前行衛隊所到之處,就算公卿百官也要趕緊回避,更不要說普通百姓了。

由於經常處於警覺狀態中,所以李林甫不僅白天緊張兮兮,連夜裏也總是無心睡眠。

每天晚上,李林甫的府邸四周總是崗哨林立,而且宅邸中到處設有重門復壁和暗道機關。每天夜裏,李林甫都要換好幾個地方睡覺,以至連他的妻妾子女都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換言之,李林甫晚上的大部分時間都不是在睡覺,而是在換床,頻繁地換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