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與火的較量

李林甫來了。

當這個新的打擂者帶著一臉詭譎莫測的笑容走上擂台時,現任擂主張九齡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心裏迅速掠過一個念頭——來者不善。

是的,張九齡的感覺沒錯,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看,他和李林甫都是一對宿命的天敵。

張九齡雖出身寒門,但卻才華橫溢,品性高潔;李林甫雖出身皇族,但卻學識淺陋,工於權謀。

張九齡之所以入仕,是為了報效社稷、利濟蒼生,是為了實現“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政治理想。

而李林甫之所以為官,是為了獲得權力、地位、金錢、美色等諸如此類的東西,是為了實現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在張九齡眼中,這個世界就是一襲等待他落筆揮毫的白絹,所以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莫不遵循古聖先賢的教誨,莫不聽從內心的道德召喚。

可對李林甫來講,這個世界卻是一座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叢林,所以他無時不在盤算著——誰是下一個可以利用的盟友,誰又是下一個必須鏟除的政敵。

一言以蔽之,張九齡是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李林甫則是個極端的現實主義者。

如果把張九齡比喻為一株冰山雪蓮,那麽李林甫則無異於一團紅塵烈火。這樣的兩個人碰到一起,注定不共戴天,注定會有一場冰與火的較量!

其實,早在李林甫即將入相之前,他和張九齡的暗戰就已經開始了。當時,玄宗出於對首席宰相張九齡的尊重,就詢問他對李林甫入相的看法。張九齡的回答是:“宰相關系到國家安危,陛下用李林甫為相,臣擔心將來會成為宗廟社稷之憂。”

言下之意,李林甫不但不是什麽好鳥,而且遲早會敗壞朝政、禍國殃民。

玄宗一聽,心裏老大不舒服。

朕跟你商量是給你面子,你不同意就說不同意,何必如此危言聳聽呢?再怎麽說,這也是朕看上的人,就算不是什麽棟梁之才,至少也是個能臣幹吏吧,怎麽就被你說得如此卑劣不堪、一文不值呢?

玄宗沒理睬自命清高的張九齡,而是按原計劃把李林甫提了上來。

李林甫入相後,很快就聽說了張九齡給他的那句評價。

可想而知,就像當年源乾曜的隨口一說就讓李林甫記了大半輩子一樣,現在張九齡的這句無端貶斥更是讓他怒火中燒,恨入骨髓。

傷自尊了,忒傷自尊了!

從這一刻起,張九齡就成了李林甫眼中的頭號政敵。

可想而知,無論是為了爭奪首席宰相之位,還是為了報此一箭之仇,李林甫都絕不會善罷甘休。

不過,李林甫是一個善於觀察形勢的人。他知道,現在還不是出手的時候。

因為張九齡是張說的高徒,是繼張說之後又一個名冠天下的文章聖手,而玄宗為了粉飾太平,必須依靠這種文學宰相來裝點門面,所以對張九齡非常賞識和器重。在此情況下,李林甫當然只能作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在張九齡面前裝孫子。(《資治通鑒》卷二一四:“時九齡方以文學為上所重,林甫雖恨,猶曲意事之。”)

在此後兩年多的時間裏,李林甫始終夾著尾巴做人,表面上對張九齡服服帖帖、唯命是從,實則一直在耐心等待翻身做主的時機。到了開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冬天,李林甫終於敏銳地抓住一個機會,開始了對張九齡的反擊。

這一年十月,玄宗朝廷正在東都洛陽,原本預計要待到明年春天才返回西京長安,不料洛陽宮中忽然鬧起了妖怪,搞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玄宗非常不安,連忙召集宰相商議,準備提前回京。

當時正值農民收割的季節,皇帝禦駕出行必定會影響沿途農田的正常收割,所以張九齡和裴耀卿都堅決反對,認為這麽做會擾民,應該等到仲冬農閑時再出發。

玄宗一聽,心裏大為郁悶。

現在宮中鬧鬼,他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實,恨不得馬上就走,本來是想讓宰相們趕緊準備一下,即日啟程,沒想到他們卻一口反對,而且提出的理由又讓人難以反駁。玄宗很不爽,只好拉長了臉不說話。

李林甫察言觀色,心裏早就有了主意,於是一聲不響。

片刻後,玄宗揮手讓他們退下,李林甫故意磨磨蹭蹭地落在張九齡和裴耀卿後面,等到看著他們退出大殿,馬上返身回到玄宗跟前,說:“長安和洛陽,不過是陛下的東宮和西宮而已,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何必等什麽日子?假如真的妨礙農人收割,那就免除沿途百姓今冬的租稅,不就什麽事都沒了嗎?臣建議,陛下現在就向百官宣布,明天便可啟程回京。”

玄宗聞言,頓時龍顏大悅,隨即下令文武百官馬上收拾東西,次日返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