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的李世民(第3/4頁)

太子大為不屑地瞥了秦王一眼,說:“當年,西漢的樊噲大言不慚,曾經在朝堂上說要率十萬部眾橫掃匈奴,結果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做不到了,秦王今天的話何其相似也。”

李世民據理力爭:“形勢不同,戰略不同。樊噲一個小人物何足道哉?我不出十年,必定漠北,絕無虛言!”(後來的事實證明李世民果然沒有虛言)。

秦王的這番豪言壯語有沒有打動李淵呢?

我們只知道,最終的結果是,李淵確實打消了遷都的念頭,但是這個回心轉意的過程,各種史料卻記載不一。據《通鑒》記載,李淵聽完後立刻大呼一聲:“善!”而《冊府元龜》甚至稱李淵哈哈大笑,並稱贊秦王乃“吾家千裏駒”雲雲。這種一百八十度的轉彎顯然不太符合常理,李淵即使要改變主意也需要一個過程,或者說需要一個台階下,不大可能當著大臣和兒子們的面輕易反悔,自打嘴巴。

相對而言,我們發現《舊唐書?太宗本紀》中的記載就合理得多——就在秦王慷慨陳詞之後,“高祖怒,仍遣太宗將三十余騎行刬。還日,固奏必不可移都,高祖遂止”。也就是說,在當天的廷議上,李淵非但沒有被李世民的豪言壯語打動,反而故意命他去勘察新都地點,直到李世民回朝,仍舊堅決反對,並提出了一些實地考察中發現的現實問題,李淵才取消了遷都計劃。

其實,李淵最終之所以放棄遷都,恐怕也並不是被李世民一而再、再而三的勸諫所說服,而是因為這個遷都之議本來就不是什麽鐵板釘釘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件事更像是對李世民“挾突厥以自重”的嚴厲警告:為了遏制你的鋒芒,我連燒毀長安這種事都敢做,我還有什麽不敢豁出去的?

而現在李淵反正已經做足了姿態,不管是威脅還是警告都已表露無遺,所以趁勢就坡下驢也就很好理解了。更何況突厥二可汗的大軍已經長驅南下,很快就要打到家門口了,即便他內心仍有遷都之念,但遠水救不了近火,當務之急是要先打退突厥大軍。

所以,武德七年閏七月二十一日,李淵不得不再次起用這張獨一無二的王牌,命李世民掛帥出征,迎戰突厥。同時,李淵還特意安排齊王李元吉當副帥,用意很明顯,就是防止秦王一人獨大。

秦王李世民在危難之際重新走上戰場,其中流砥柱的形象又一次無比高大地樹立在世人面前,太子李建成自然又感到強烈的不安。他慫恿嬪妃們一起跟高祖吹風,說:“突厥雖然屢屢侵犯邊境,可事實上得到賄賂就退兵了。秦王表面上打著一致對外、抵禦外寇的旗號,其實還不是想總攬兵權,完成他奪嫡篡位的陰謀?”

李建成的這番話固然是出於私心的揣度,可也道出了一部分事實:在整個武德中後期,李世民在朝中受到太子、齊王、裴寂和後宮嬪妃們的聯手打壓,處於極為不利的境地。他唯一可以憑恃的就是自己的軍功。只有通過戰爭,他才能繼續保持自己在朝野的威望,鞏固自己的地位。

李世民再次出征了。

李淵在蘭池(今陜西鹹陽市東)為他和齊王把盞餞行。

這一年初秋的大風從北方席卷而來,在滿目蕭瑟的五陵原上奔走呼嘯。李世民聽見父皇李淵的一番勖勉之辭在嗚咽的秋風中顯得空洞而縹緲。他仰起脖頸把那杯餞行酒一飲而盡,一股難以言傳的苦澀迅速從他的喉嚨一直流到他的心裏。

是從什麽時候起,這杯盛滿了壯志與豪情的餞行酒變得如此難以下咽?

是從什麽時候起,奔赴沙場的激越與興奮之情已經蒙上了一層莫名的沉重和焦慮?

李世民不知道。

他只知道很多日子以來,自己就像一個在深淵上走索的人,必須保持不斷前行的慣性才能維持身體的平衡。他一刻也不能停下來,否則馬上會從懸索上跌落。而不斷前行的結果同樣面臨巨大的危險,因為這是一條由低到高的懸索,往前多走一步,安全系數就會降低一分。盡管李世民相信這條危險的高空之索最終必然通向一座風光無限的山峰,但是此時此刻,眼前只有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黑霧。除此之外,就只有從四面八方兇猛襲來的冷雨和陰風。

還需要走多遠?

沒有人告訴他。

在這個初秋的早晨,讓李世民感到憂慮的不是他在朝中的艱難處境,也不是茫然不可預知的政治前途,而是他即將面臨的這場抗擊突厥的戰爭。

李世民之所以感到憂慮,並不是由於對手的強大,而是由於軍隊的虛弱。

曾經驍勇善戰的李唐軍隊已經今非昔比了。

當奉命出征的唐軍將士,在蘭池宮外的五陵原上完成集結,李世民稍事檢閱之後,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就暴露在他的面前——士兵們軍容不整、士氣低落,所裝備的鎧甲和武器也顯得殘破陳舊。誰都看得出來,一股濃厚的厭戰情緒正在即將出征的這支軍隊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