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須擡腳的門檻

8月23日,日軍在川沙口登陸,它標志著中國軍隊將從此由攻轉守。

登陸的軍隊是善通寺第11師團,屬於日本統帥部剛組建的“上海派遣軍”兩大常備師團之一。

如同當年的白川義則,新一任派遣軍司令官也是一位老資格軍人。

松井石根大將,畢業於陸大18期,與本莊繁是陸士同學。

松井的父親是一位研究古文的漢學家,本來指望他能繼承父業,學有所長,不想這小子喜歡的卻是打打殺殺,以後更是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漢學,他後來也研究,不過跟老爸不同,他不研究古文,而是研究怎樣侵華,也就是他所謂的“哥哥打弟弟”。

他是老一代日軍將佐中首屈一指的“中國通”,板垣、土肥原等新一代“中國通”都在他那裏取過經。不過,同是“中國通”,由於履歷不同,各人的“專業方向”還有所側重。比如松井曾在上海擔任過駐華武官,對華中和上海的地理就比其他人要熟悉。

在淞滬會戰爆發時,松井已退役兩年,且患有肺病,但正因為有這麽一個背景,陸相杉山元在考慮指揮官人選時,一眼就相中了他。

進攻上海,松井有兩個選擇,一是從黃浦江上岸,加入市區作戰,那樣可以直接解陸戰隊之圍,另一個是從郊區登陸,進行迂回大包圍。

“一·二八”會戰,白川選擇了後者,松井蕭規曹隨,如法炮制。

日軍能夠這麽瀟灑地來去自如,想登哪裏就登哪裏,原因還在於中國中央海軍形同虛設。

所謂中央海軍,其主體是閩系海軍。他們大多是福建人,留過洋,出過國,對英國皇家海軍特別崇拜。回來以後,在國人面前也改不了英國紳士的派頭,到哪裏都操一口倍兒有面子的倫敦腔,開口閉口都是:兄弟在國外的時候……

幾乎所有跟中央海軍打過交道的,都吃不消這幫英國紳士的譜,而這裏面譜最大的,就是海軍部部長陳紹寬。

軍政部部長何應欽主持的會議,只要陳紹寬哪個要求沒達到,人家都不跟你廢話,夾著皮包當場就走,愣把你給晾在當場。

陳紹寬曾當著蔣介石的面,要求“最低限度”給海軍造一艘航母。一艘航母光造價就得2000萬,如果再加上維護保養之類,就要到億了,包括蔣介石在內的許多人聽後都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陳紹寬一看,連航母都舍不得給我造,那還怎麽幹法,辭職走人!

中央海軍是一個依靠技術壁壘建立起來的獨立王國,陳紹寬要撂挑子,就等於說整個海軍都要撂挑子了。蔣介石哪裏能放,無奈之下,就索性扯開了忽悠,說為什麽只造一艘,我們不造便罷,要造就造三艘,不過時間要稍微長一點而已,至少得五年。

三艘航母,你就算把南京政府給兜底賣了,也換不來這麽多錢。可是陳紹寬卻相信,而且還一本正經地為之忙活開了,就等著收獲這些大家當。

蔣介石哪裏有辦法給他造航母,為此頭疼了好些年,幾乎見到陳紹寬就躲。

給蔣介石解圍的卻是中央海軍自己的表現。

在“一·二八”會戰中,中央海軍一槍未放,與日本海軍“你不打我,我不打你”,因此激起了公憤。會戰結束後,甚至有人提出要彈劾陳紹寬,後者這才不追著蔣介石要航母了。

這麽牛,應該有兩下子才對,然而到了“八一五”淞滬會戰,人們才發現,原來海軍牛只是在國人面前牛,真正打仗,全不好使。

陳紹寬采用的是消極得不能再消極的自殘式防禦戰術,他把中央海軍一拆兩半,一半鑿沉後拿去阻塞江陰水道,另一半則縮在自家門口,日本海軍從艦上往上海扔了多少炸彈,日本陸軍從哪個地方登陸,似乎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你就是上去擋一下也好啊!

在淞滬戰場上亮了一下劍的,恰恰是“英國紳士”們最看不起的電雷系。

電雷系,又名電雷學校,乃蔣介石自己操刀的作品,它是依照黃埔模式套出來的一支小海軍。

就像黃埔軍校平時上課,但拉出來就能打仗一樣,電雷系也集軍隊與學校於一身,並且有一個響亮的稱謂:海軍的黃埔軍校。

在陳紹寬的閩系中央海軍看來,電雷系的這些人真是土得掉渣,連艘正經的大艦都沒有,就只會搗鼓水雷魚雷這些小玩意。

更讓他們不能接受的是,這個學校教出來的學生簡直就是一幫下裏巴人,竟然連海軍的基本禮儀都不會,船艦相遇,人家給他們敬個禮,他們連怎麽回禮都不知道。

那電雷學校練什麽呢,簡單,黃埔精神!

電雷系平時理解的黃埔精神,就是抱著雷,嘴裏大叫,沖啊,然後不顧性命地往前沖。

聽聽他們給魚雷艇中隊起的名字吧,一共四個中隊,分別以四個好漢的名字命名:文天祥、史可法、嶽飛、顏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