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撕開的黎明:狂飆為誰從天落(第3/6頁)

嗚呼!孔孟之道在六經,六經之精華在滿清律例,而滿清律例則歐美人所稱為代表中國尊卑貴賤階級制度之野蠻者也。

天下有二大患焉:曰君主之專制,曰教主之專制。君主之專制,鈐束人之言論;教主之專制,禁錮人之思想。君主之專制,極於秦始皇之焚書坑儒,漢武帝之罷黜百家;教主之專制,極於孔子之誅少正卯,孟子之拒楊墨。

吳虞犀利地指出了儒教與專制的關系,特別對封建統治者借作護命符的孔子學說進行了勇敢的質疑和批判,打破了封建聖人的偶像,因此被胡適稱為“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英雄”。

中國共產黨創始人中的“南陳北李”,都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主將。李大釗(1889-1927),字守常,河北樂亭人。他發表的《孔子與憲法》、《自然的倫理觀與孔子》、《鄉願與大盜》等文,反對把孔教列入憲法,指出儒家“三綱”是“歷代帝王專制之護符”,是“專制政治之靈魂”。但同時李大釗說明:“余之掊擊孔子,非掊擊孔子之本身,乃掊擊孔子為歷代君主所雕塑之偶像也。”

其實這是新文化運動先驅們的共識。他們都認為孔子本人在歷史上是聖哲,是偉人。陳獨秀曾規勸青年要以孔子、墨子為榜樣,吳虞也說過孔子是當時之偉人,李大釗說孔子是其生存時代之聖哲,其學說亦足以代表當時之道德。還說孔子如果活在今天,會創造出新的學說以適應現代社會。可見他們並非像今天一些無知學者憑空想象的那樣全盤否定孔子,而是認為孔子的許多思想不適應於今天,並且儒家只是百家中的一家,不能定為一尊,陳獨秀、易白沙、吳虞等人都很推崇墨子的思想。在“五四”先驅的意識裏,國學的範圍要比孔學的範圍大得多。在今天,特別應該糾正的是,“五四”時代並沒有“打倒孔家店”這句被後人誤傳的口號。實際上五四新文化運動是由多種思潮組成的,有比較激進的,例如《新青年》;有比較保守的,例如學衡派,但學衡派也是贊成改革的;還有主張兼容並包的,例如蔡元培。他們都主張改革傳統文化,但誰也沒有完全否定和拋棄傳統文化。

陳獨秀說:“孔教為吾國歷史上有力之學說,為吾人精神上無形統一人心之具,鄙人皆絕對承認之,而不懷絲毫疑義。”

“我們反對孔教,並不是反對孔子個人,也不是說他在古代社會無價值。不過因他不能支配現代人心,適合現代潮流,還有一班人硬要拿他出來壓迫現代人心,抵抗現代潮流,成了我們現代進化的最大障礙。”

吳虞也說:“我們今日所攻擊的乃是禮教,不是禮儀。”

新文化運動猛烈地坪擊舊思想舊道德,大力介紹自由平等學說、個性解放思想、社會進化論等各種西方思潮,尤為突出地高舉民主與科學兩面大旗。根據民主、科學兩詞的譯音(Democracy和Science),當時又稱為“德先生”與“賽先生”,“五四”先驅們認為,中華文明所急需輸入的新鮮血液非這兩位先生莫屬。陳獨秀在《新青年》六卷一號發表《本志罪案之答辯書》,表示“若因為擁護這兩位先生,一切政府的壓迫,社會的攻擊笑罵,就是斷頭流血,都不推辭”。

正是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千鈞棒所掃出的一片玉宇中,文學革命的朝陽噴薄而出了。

李大釗在他擔任總編輯的《晨鐘報》創刊號上說:

由來新文明之誕生,必有新文藝為之先聲,而新文藝之勃興,尤必賴有一二哲人,犯當世之不韙,發揮其理想,振其自我之權威,為自我覺醒之絕叫,而後當時有眾之沉夢,賴以驚破。

文學是思想文化、倫理道德的重要載體,要革新舊文化,就必須革新舊文學。

陳獨秀說:

要擁護那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禮教、禮法、貞節、舊倫理、舊政治。要擁護那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舊藝術,舊宗教。要擁護德先生,又要擁護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國粹和舊文學。

於是,一場反對文言、提倡白話,反對舊文學、提倡新文學的文學革命勢不可免地發生了。這裏,需要介紹那位著名的紳士派領銜主演了,他就是在北京大學當過校長、文學院院長和五個系的系主任,在全世界獲得過幾十個名譽博士頭銜,熱心搜集五大洲怕老婆的故事,還曾經夢想出任中華民國總統的胡適。

胡適(1891-1962),字適之,安徽績溪人。在安徽這塊舊文學的正宗一一桐城派的風水寶地上,卻產生了胡適和陳獨秀這樣兩位舊文學的掘墓人。陳獨秀被罵為“獨獸”、“毒蠍”,胡適之這個名字則被一位著名的大學者在出試題時用做“孫行者”的下聯,因為“猢”與“猻”都是猴子的意思。總之是不屬於人類。而在古文大師林琴南的影射小說《荊生》中,胡適的名字叫做“狄莫”,“狄”與“胡”,都是蠻夷之輩,總之還是非我族類。就是這兩位被許多人視為輕浮少年的一胡一陳,共同揭起了文學革命的中軍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