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忐忑(一)

天佑十四年冬十一月,粱帝朱友貞親統左右天武、天威軍,控鶴都、天興都及西京留守部、汝、蔡、許各州軍南下,號稱三十萬大軍,南下救援襄陽,粱之名將王彥章、賀緕、霍彥威皆與之,一時間風雲突變,天下人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了襄州來了。

襄州城,已經是初更天氣,城中早已宵禁,顯得特別的陰森和淒涼。坊間街道不時有成隊的巡邏兵卒走過,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人影。坊裏,家家戶戶的大門上偶爾掛著白色或者紅色的紙燈籠,反倒更顯得光線昏暗,在房檐下搖搖擺擺。在微弱的燈光下,依稀可以看見各坊口的墻壁上貼著大張的守城布告。在又窄又長的街道和胡同裏,時常有更夫提著小燈籠,敲著破銅鑼或梆子,瑟縮的影子出現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緩慢的、無精打采的鑼聲或梆子聲也在風聲裏逐漸遠去。

城墻上十分寂靜,每隔不遠便有一處燈籠,以防止護城河外的吳軍偷偷摸城,由於襄陽城的東、北、南,三面都有寬闊的護城河保護,所以西面城墻的燈籠特別稠密。城外的曠野有許多火光,那是圍城吳軍的營地,將天空映成一片奇異的紫色。從遙遠的東面,不時傳來隆隆的炮聲,好像夏天的悶雷一般在天際滾動。但城中的百姓由於宵禁的緣故,不允許隨便出入,並不知曉戰事的真實情況,也不知道這是守城的梁軍還是攻城的吳軍的炮聲。

自從十月以來,襄州的圍城戰已經有快兩個月了,在這段時間裏,雖然吳軍還沒有開始發起突城,但不斷的炮擊也已經將東面城墻上的女墻和望樓摧毀的差不多了,城頭上到處可以看到用木材和沙包建成的掩體,為了抵禦炮擊用的,這種掩體雖然看上去十分簡陋,但有簡單的頂蓋,而且不會像石塊和磚頭會因為被炮彈擊中碎片橫飛造成二次傷害,只要不被實心彈直接擊中,躲在其中的人和武器都能受到很好的保護。梁軍將擁有的火器安置在其中,以躲避城外吳軍的炮擊。相比起城外的吳軍的火炮,梁軍的火炮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上都相差甚遠,不過他們居高臨下,護城河又很寬闊,這就扯平了吳軍火器上的優勢,使得雙方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勻勢,仿佛要永遠維持下去一般。

襄州城節度府衙兩旁的街道旁,黑壓壓的躺滿了難民。當時已經是十一月末,作為山南東道的治所,每年這個時節襄州城中本來就有不少災民和乞丐,吳軍北侵之後,從宜城以及城外逃進來近萬人,這些人無處收容,很多人便睡在房屋的屋檐下,為害怕凍死,擠作一堆。他們在刺骨的寒風中顫抖著、呻吟著、嘆息著。女人們小聲地呼著丈夫,哀哀哭泣。孩子們在母親的懷抱裏縮做一團,哭著喊冷叫餓,一聲聲撕裂著大人的心。但當巡邏兵卒走近時,他們就暫時忍耐著不敢吭聲。從進入十一月,每天都有數十名的難民死亡,多的竟達到過百。雖然孔勍有拿出少量糧食煮粥放賑,但圍城之中糧食最重,吳軍已經切斷了襄州城於北岸相連的舟橋,無法有糧食運進,當局放賑的目的只不過是害怕難民無路可走,群起而攻罷了,不但拿出的不過是發黴的陳糧,數量也少的可憐。難民的死亡率愈來愈高,特別是老年人和兒童死得最多。今夜刮東北風,冷得特別可怕,誰知道明天早晨又會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屍體被擡送到亂葬場中?

節度府內,孔勍坐在燈前,眼前放著一疊文書。身處圍城之中的他在燈光下顯得蒼白而又猶豫,眼角已經多了幾道深深的魚尾紋,眼窩也有些發暗,自從圍城以來,他就沒有睡過幾個好覺,唯恐遺漏了哪點事情,導致破城的下場。終於他放下最後一封文書,不自覺地打了個哈切,一旁的婢女正要上前侍奉他起身就寢。外間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寧靜的夜空中顯得格外刺耳。

此時的孔勍已經睡意全無,看著氣喘籲籲的易戎,他是今夜當值的將領,莫非發生什麽事情了?孔勍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什麽事?吳賊有什麽異象?”

易戎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興奮的心情,沉聲道:“相公,西京有使者到了。”

“快快帶上來!”孔勍立即激動起來,現在的形勢很明顯,如果沒有外援,憑借城中的梁軍根本無力擊退吳軍的圍城,這樣下去城破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在孔勍心中有這樣一個念頭支撐著,汴京不會將襄州這樣一個重鎮丟給吳賊不管的。

“喏!”易戎應了一下,轉身退下,不一會兒便領了一個精瘦的漢子上來,借著屋中昏暗的燈光,孔勍可以看到那漢子臉色慘白,身上的衣衫是剛換的,一副疲憊之極的樣子,便低聲道:“不必多禮了,你便這般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