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輪班(二)

朱瑾看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再聯想起這些年來自己的境遇,心中不禁生出感慨來。自從他投奔淮南,在清口大破朱溫以後,便一直在淮北領兵抗擊北方的入侵。楊行密對其的任用方針就是榮其銜而虛其權,具體來說就是在和官職和福利待遇上十分優厚,但是具體任用上則嚴格控制,不給其獲得地盤和財權的機會,同時將其妻子留在廣陵,以為人質。其結果就是從官職上看朱瑾幾乎是楊行密之下第一人(東南行營副都統,平盧節度使,同中書下平章事),在淮南百姓中也有極高的威望,但實際上卻不過是個仰人鼻息的客將罷了。

在楊行密死後,他的處境就更加微妙了,一方面楊渥並沒有像其父楊行密一般的度量來任用朱瑾這樣的梟雄,另一方面,隨著朱溫篡位,北方的形勢發生了極為微妙的變化,朱溫由一個群雄中的霸主變為了一個弑殺天子,企圖重新一統天下的人。這樣一來,無形之中他便成為了所有人的敵人,那些在朱溫強大的兵鋒下惶惶不可終日的藩鎮們開始逐漸聯合起來,對抗共同的敵人,而朱溫則疲於奔命,更可怕的是,老將丁奉也將所鎮守的要害潞州獻給了河東,潞州地處上黨,控制著太行山東西的重要通道,是汴梁和太原最近的道路,此地的易手,標志著河東和汴京戰爭的形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這種形勢下,淮南北方的壓力也陡然減輕了,朱瑾這個外系的名將的重要性在楊渥眼裏也就下降了許多,於是在楊渥掌權的這段時間裏,朱瑾手中的實力在不斷的被削減,不但下轄的軍隊被抽走了,就連跟隨他南下的部曲也被楊渥抽去不少組建東院馬軍了,朱瑾雖然表面上若無其事,但內心中還是又是憤怒又是害怕,畢竟他一個沒有根基的客將,又有這等威名,楊渥身邊又沒有得力的人替自己說話,一個小人的讒言就能置自己於死地,所以朱瑾在淮北可以說是寢食不安,每次廣陵有使者來時,他都在袍服下暗藏軟甲才敢前往,唯恐著了別人道兒,直到這次他得知廣陵生變,又得到召回自己的消息,才回到這個闊別多年之地。

正當朱瑾坐在馬上回憶往事,神思不屬的時候,身旁的副將看到城門口站著一群人,當中的正是徐溫與張灝二人,趕緊低聲提醒道:“都統,徐、張二位將軍親自來迎接你了。”

朱瑾吃了一驚,趕緊跳下馬來,他也知道兵諫之後,這廣陵城中話事的人便是這兩位,徐、張二人在門外相迎,這般謙恭定然是有所圖,眼看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北方不會再有什麽大戰事了,自己可不想又被趕出廣陵,在外面整日裏神經兮兮的苦挨。想到這裏,朱瑾將韁繩丟給副將,搶上前去叉手行禮道:“有勞二位將軍如此遠迎,朱某如何當得起!”

徐、張二人趕緊躬身還禮,徐溫笑道:“相公北抗強寇,江淮百姓受惠深重,我等受大王之命在此相迎,實屬分內之事,再說若是相公也當不起,天下間又有何人當得起?”

朱瑾見徐、張二人如此相待,心中也不由得暗喜,三人寒暄了幾句,便並騎進城,徐溫與張灝落後了一個馬首,一同向吳王府行去。

朱瑾坐在馬上,他也聽說此番收到回廣陵之命的並非只有自己一人,劉威、李簡等大軍頭人人有份,這些人和他可不同,不但手裏有兵,更有地盤,有財源,更不要說之間還有鄉裏的情誼,自己與之比起來可是差的不可以道裏計了。朱瑾正心中卻在思忖當如何從徐、張二人口中探些口風,卻聽到徐溫笑道:“廣陵這邊靠近江邊,地勢卑濕,相公從淮上來,若是常住只怕有些不習慣。”

朱瑾正準備隨口應付一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從徐溫話中聽出了一點機鋒,卻又不敢確定,便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朱某本是武人,還是在淮上與汴賊廝殺的好,留在廣陵也無甚用處。”

“朱相公怎的如此說,眼看汴賊已經勢衰,此番大王招相公回來,正要借重威名,震懾四方不臣之徒。”

“朱某受大王恩重,自當效犬馬之勞。”聽到徐溫話語中流露出要留自己在廣陵的意思,朱瑾不由得心中暗喜,他雖然還不知曉徐、張二人為何如此,但既然他不可能在外執掌州郡,那返回廣陵靠近中樞就是最好的選擇,起碼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在讒言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的樣子。

聽到朱瑾如此回答,徐溫臉上頓時露出喜色,他回頭做了個手勢,身後的護衛放慢了速度,與三人拉開了七八步的距離,徐溫這才壓低了嗓音道:“我等此番招朱公回廣陵,卻是有一件大事相求。”

“大事?”朱瑾心裏咯噔一下,暗想正戲總算來了,笑答道:“二位請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