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常州(一)

聽到徐溫的話,嚴可求身形不由得一震,擡頭一看,只見徐溫臉上滿是若無其事的微笑,仿佛剛才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不過是“吃了嗎?還要加酒嗎?”這一類無足輕重的問話。他正欲開口詢問,卻聽到外間一陣響動,卻是徐知誥回來了,手裏捧著一壺熱水,一邊為暖酒的銅壺換上熱水,一邊稟告道:“孩兒方才去過廚房了,後面幾個菜都已經好了,正在裝盤,已經就送上來。”這時,外間走進了幾名仆人,流水般的在桌上擺滿了菜肴。

“好,嚴先生,這個蒸乳豬,是我家師傅的拿手好菜,在廣陵都是有名的,待會一定要多吃點!”此時的徐溫臉上堆滿了笑容,夾了一塊乳豬放到嚴可求的碗中,此時的他和一個一般的殷勤待客的主人沒有什麽區別,讓嚴可求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嚴可求將乳豬夾入口中,細細咀嚼,那乳豬滑而不膩,味道鮮美,徐溫倒沒有誇口。只是他此時腦子轉的飛快,不住的猜度徐溫方才那一番話的意思,顯然對方先前說為義子慶生不過是個托辭,一定另有企圖。方才他話語中分明對眼前的戰局並不樂觀,可最後又說呂方會見好就收,難道此人從其他渠道得到了什麽消息?可就算有了消息,那又何必就提了個話頭,吊了自己的胃口便打住了,難道他想通過自己這層關系來向楊渥進言還是有別的企圖?想到這裏,嚴可求只覺得腦子裏便如同一團亂麻線,早已絞成了一團,一時間根本找不出頭緒來。

“如何,這乳豬可還使得?”徐溫的問話打斷了他的思緒,嚴可求伸手又夾了一塊納入口中,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的答道:“在下方才吃的太快了,未曾嘗出味道來,徐公容再吃一塊後答復。”

“好,好!”徐溫看到嚴可求這般模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知機的徐知誥趕緊為兩人杯中斟滿酒水,一時間屋中滿是賓主盡歡的氣氛。在此之後,興許是因為徐知誥回來了,徐溫再也沒有提到過關於戰局的話題,只是不時詢問徐知誥的文武進度,一副慈父的模樣,到好似真是一場單純的家宴一般,這一席酒一直吃到初更時分方才結束,徐溫帶著徐知誥親自將嚴可求送出府門方才作罷。

義興,是常州的最南的一個縣,與湖州最北的長城縣交界,常州地勢西南高,東北低,南為天目山余脈,西為茅山山脈,東面便是波濤萬頃的太湖,而義興位於茅山山脈和太湖之間的一條狹長走廊之上,從湖州烏程前往常州官道便從城下通過。淮南軍發動進攻之後,鎮海軍則在位於湖常二州邊境區域天目山余脈的各個山口築壘防禦,淮南軍雖然發起了幾次猛攻,但是也只能壓迫鎮海軍逐漸後退,並不能取得突破,其結果就是雙方的壁壘犬牙交錯,打成了一個僵持不下的局面,而義興就是淮南軍後方的重要支撐節點,前線的補給都是運送到這裏,然後再分別轉運出去的,義興城旁的官道上車馬相屬,人煙繁盛,雖然是在戰時,可市面反而較平日更繁盛了三分。

義興東門外驛亭,官道兩旁的田土本來都是些菜園子,可是自黃巢之亂開始,常州便屢經戰亂,俗話說“賊過如梳,兵過如篦”,這菜園子離城郭如此之近,又在官道兩旁,自然哪次戰事也逃不脫。幾番兵火下來,菜園子的主人自然是不知去向,這菜園子自然也就荒廢了。此次淮南軍與鎮海軍之役,常州倒是沒有遭到塗炭,反而因為人馬往來繁盛,多了不少商機,於是在這東門之外的空地上便多了些臨時搭就的棚子,買些茶水酒食,粗粗望去倒是人煙繁盛,多了幾分太平盛世的氣象。

此時已是響午時分,一行人正由官道上行來,灼熱的陽光曬得地面滾燙,便是穿了草鞋踏在上面,也同踏在火炭上一般,無論是牲畜還是夫子,都是汗流浹背,疲憊不堪,遠遠地看到道旁的棚子,紛紛喊著要去歇口氣,待日頭落下些再趕路不遲,為首的軍漢也是渴得喉嚨裏便要冒出火來,便一同去草棚歇息不遲。

一行人進得草棚,早就夥計送上茶水,民夫們自去牽了牲畜找陰涼處就著茶水吃幹糧歇息,押運的兩個軍漢則占了一張桌子,大呼小叫的要酒,這店主眼見得是丘八大爺,不由得暗自叫苦,只得期期艾艾的送上酒來。

那兩個軍漢幾杯酒水入肚,只覺得額頭滲出一層細汗來,涼風一吹,說不出的暢快,待要再倒,壺中卻已經空了,其中一人待要發火,卻被另外一人攔住了,他從懷中取出一只布袋,抖了兩下,發出響亮的銅錢碰擊聲,高聲道:“兀那夥計,莫以為我等是吃你的白食,快去再倒些酒,若有魚肉,也弄些上來。”

夥計聽到銅錢聲響,臉上的苦色立刻不見了,笑著答道:“酒倒好說,魚肉卻是沒有,只有些煮好的雞蛋,還有只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