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東塘(一)

安仁義點了點頭,往大江對面望過去,沉沉的暮色掩蓋下,與潤州隔江相望的便是廣陵東塘,龐大的淮南水師除了部分隨李神福西向攻打杜洪,剩下留守幾乎都隱藏在那邊,在天氣晴朗的白天,站在潤州這邊的碼頭便可以依稀看到東塘那邊的船影。

安仁義站在那邊凝視了片刻,突然隨手解下頭上發髻,任一頭長發披散開來,輕輕撫摸道:“唉,某戎馬半身,便是單槍匹馬面對強敵,也從未有過半份膽怯,為何現在突然覺得有些猶豫了,莫非是老了。”

康儒站在一旁,接著一旁的燈光,依稀可以看到安仁義頭發中斑駁的白發,心中不由得跳出了一句話“英雄遲暮”,猛然覺得此時想到這些不吉利,趕緊強笑道:“安使君說笑了,您此時正當盛年,不過此事幹系重大,要細細思量罷了嗎,這可是您的好處。”

安仁義搖了搖頭,道:“那你可就錯了,安某一生行事,小事倒是細細思量,反而像這等大事,卻是果決的很,無論是由河東投秦宗權,還是由孫儒投吳王,都是起意立即行事,絕不猶疑。所為何者,但凡大事,必定牽涉極多,而機會卻轉瞬即逝,若是你一樁樁都考慮過了,對手也早已有了應對,不如當機立斷,反而更好些。可是這次卻不同,任之以兵甲、火油助我,卻不與我等一同行事,此人智謀深遠,常能發人所未發,可為何他明知吳王對其早有猜忌之心,卻不願與我等一同行事,想起此事,某家便覺得心中忐忑不安。”

康儒站在一旁,他與呂方也打了很久的交道,對其的眼光也是十分佩服,更不要說現在呂方兵多地廣,勢力雄厚,若是與安仁義、田覠一同舉事,取勝的機會便會大增,見安仁義這般說,便上前一步,低聲道:“當年呂公在壽州城下,飄零無依,窘迫之極,若無安使君仗義相助,他又焉有今日,您何不修書一封,請他以大兵相助,其舟師強盛,兵甲犀利,若得其相助,廣陵又何足道焉。”

安仁義擺了擺頭,笑道:“此事休得再提,大丈夫行事,豈能如同商賈一般,施恩於人,便汲汲求報,安某與任之意氣相投,與之相交,可不是為了今日拖他一同下水來的。”安仁義心中其實還有一個猜想,他也知道呂方實乃當世梟雄,雖然並非恩將仇報的卑劣小人,但也絕對無法以情分所能夠牽扯的。其從各種跡象中早就看出了田、安兩人有了反意,卻既不參加,也不勸阻,裝糊塗作不知道。顯然是覺得此事兇多吉少,不願牽涉其中,自己和田覠此時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等到上遊問題解決,李神福大軍歸來,只怕自己和田覠最好的結果也是在廣陵當個富家翁了。與其相求而被拒絕,不如留下一絲情分,以後也好多條退路。

此時,貨物已經全數裝入倉庫之中,康儒拜了一拜,道:“安使君,末將的差事已經妥當了,還請賜下回文,某也好回去交差。”

安仁義點了點頭,一旁的書吏取來寫好的回條,他從懷中取出印信,蓋了一下,交與康儒,康儒接過後,拜了一拜,道:“吾等回去後,便靜待安使君佳音了。”

廣陵東塘,此地扼守長江要沖,自漢代以來便是江防重地,對岸便是潤州,若是以北統南者,必定以此為水師重地,遊弋江上,隔斷交通,壓迫江陵。楊行密將治所設立在廣陵,以江淮之間為根本,以宣、潤二州為屏障,虎視江南,其水師平日裏便駐紮在此,淮南水師本就強盛,後來又得了升州馮弘鐸的樓船部隊,其勢更是強盛,此時雖然已經分了一半隨李神福北上,進擊武昌杜洪,可是東塘中依然是檣櫓如林,軍容格外壯盛。

此時已經過了晚飯時分,在塘口哨樓守衛的軍士也是百無聊賴,說來也怪不得他,如今錢繆已滅,數百裏長江水面上,西起歷陽,東至大海,都是淮南的控制範圍,哪裏還有什麽敵人,眼見得攻打杜松的大軍也是連戰連勝,進展順利,守衛的軍士也不由得松懈下來了。

那軍士左右看看無人,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竹筒,往嘴裏倒了一口,細細品了一會兒,方才咽入喉中,回味了半晌,又喝了一口,才將那竹筒小心翼翼的封好了口,塞入懷中藏好。

“呂七,你又在哨崗上偷喝酒了,莫非皮癢了,要吃軍棍。”猛地一聲喝聲,嚇得那軍士跳了起來,回頭一看,卻是自己的夥長,正好上來查看哨位,卻正好撞到了自己偷喝酒,只好忝著臉笑道:“某就這一個嗜好,夥長便饒過了我這遭吧,這酒是城東陳婆的私釀酒,味道著實不錯,要不您也來口。”說罷便從懷中將那竹筒取了出來。

那夥長冷哼了一聲,走了上來,接過那竹筒,打開一聞,一股酒香便飄了過來,嘗了一口,味道果然十分醇厚,果然並非一般的薄酒可比,臉色稍微緩和了點,低聲訓斥道:“呂七你讓我說你什麽好,整日裏就知道喝酒,都快四十的人了,連個媳婦都沒有娶,若是死了,你家可就斷了香火,看你如何到地下見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