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相爭

朱瑾自從敗歸淮南,得知兄長被殺,妻子皆為朱溫所俘,日夜所思不過報仇雪恨,清口大勝後,仿佛在他的復仇之火上添了一把柴,使之燒得更加旺盛了。可方才呂方一席話,處處說到他的痛處,把他心中一直隱隱約約想到,而又不敢說出來的揣測說了出來:要是朱溫並吞中原,繼而篡位成為天下之主,那自己的大仇豈不是再無雪恨的機會了?想到這裏,朱瑾隨處於明堂之上,心中卻滿是絕望的情緒,此時突然聽到呂方話音一轉,仿佛又有轉機一般,便如同落水將溺的人碰到一根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呂方的胳膊死死不放,道:“任之請有以教我,若能斬殺朱溫此獠,便是讓朱某活生生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也再所不惜。”

呂方正在思索如何組織話語,卻只覺得胳膊一緊,原來卻是朱瑾一把抓住了,緊接著便是一陣鉆心的疼痛,差點疼的大叫起來,一旁的王茂章趕緊拉扯,朱瑾才發覺自己行為操切,趕緊放開手去。

呂方喘息待定,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細細說道:“朱溫到汴州時,身邊不過數百騎,身邊親信將士加起來最多不過萬人,隨手後來王滿渡一戰,黃巢余黨大部歸降與他,其實力較之四周藩鎮,依然是弱者,其所以能在十余年時間裏發展如斯之快,固然有其知兵善戰,料民生產的原因,還有其占據地勢的緣故。”呂方說到這裏,搬開幾案上的盤碟,手指沾了點酒水便在幾案上畫了起來,邊畫邊說道:“彼之根本汴州,雖說沃野千裏,利於耕作,可也無險可守,於是朱溫在張全義與李罕之相爭時,遣丁會救援,使得張全義對其感恩戴德,又與魏博羅宏信交好,這樣一來,其根本之地的西北兩面皆有屏障,可以全力向東南擴張。然而自安史之亂後,河北三鎮牙兵勢力根深蒂固,驅逐將帥若平常事,外人難以久居,若魏博鎮有變,落入他人之手,朱溫之腹心便露於人手,攻守之勢必然逆轉?”

朱瑾皺眉思索了片刻,道:“任之所說甚是,的確若能據魏博六州之地,以之向南,那朱溫便只有沿河設防,千裏河防,光是戍守轉運之費便可耗得民窮財盡,哪裏還有余力進攻他地。可現在那朱溫與羅宏信兩家可以說是秦晉之好,便是將來魏博有變,得利的只怕也是近在咫尺的宣武朱溫,河東李克用,幽定數州也來不及趕到,豈不是適得其反。”

呂方聽到這裏,頓時語塞,課本上的那段古文也就提到了後梁為以河東為基地的沙陀勢力所滅,至於何時所滅,如何消滅,也沒有提到,他前面所說的也不過是根據已知的情況推理出來的,畢竟按照現有形勢看,朱溫現有的地盤戶口十倍於河東李克用,加之現在關中之地已經殘破,不復漢唐時肥沃,除非李亞子大發神威,拿下河北之地,居高臨下,才有消滅後梁勢力的可能。其實歷史上,後唐雖然據有河北之地,後梁君臣愚弱,李亞子也是在形勢極度不利的情況下孤注一擲才扭轉敗局的,所以呂方被朱瑾一問,也說不出話來,畢竟就算他熟知後來歷史,也覺得後梁亡的很不可思議。

一旁的王茂章看到四周的人注意到朱瑾久久坐在他們兩人席上,雖然聽不清楚三人說些什麽,可也都在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這邊。趕緊低聲對朱瑾道:“朱相公,堂上楊王好似有什麽要事與你商量,此間事待到宴後,呂刺史再去府上拜會時,細細敘說可好。”

朱瑾也是個聰明人,自己名重天下,又新立大功,偏生是外人,毫無半份根基,縱然楊行密心胸寬宏,只怕也不無防備之心。自己這般和他手下將佐往從過密,可不是什麽自保之道。想到這裏,他舉杯對呂方王茂章二人笑道:“你們二人說得那湖州若下酒多般妙處,朱某卻是不信,想必不過是相戲吧。”

呂方反應甚快,立刻就明白了朱瑾的意思,笑答道:“朱相公若是不信,呂某明日便帶上兩壇送至府上,共謀一醉可否?”

“如此甚好。”朱瑾起身笑道,轉身向堂上走去。留下王茂章與呂方二人,呂方笑道:“此人倒是頗有急智,能與朱溫相抗十余年,勝負參半,果非等閑之輩。”

王茂章夾了塊烤獐子肉放到口中咀嚼,笑道:“任之是在自誇嗎?那朱瑾如何厲害,方才不也被你片言折服。”

呂方搖頭笑道:“口舌之利濟得什麽事,某初次上陣時,白刃相對,緊張的口中半點唾沫都無,抓著槍杆的手掌倒滿是汗水,如何比的這等猛士。”說到這裏,呂方伸手去夾菜,卻只覺得右臂方才朱瑾所握的地方一陣刺骨的疼痛,擼起胳膊上衣服一看,已經腫了起來,青紫了一片。不禁苦笑道:“果然孔子說君子敏於事而呐於言,某方才多嘴如今便遭報應了,這朱瑾好大手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