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清口(五)

龐師古霍的一聲站了起來,剛想開口叱問,突然想起臨別時主公朱溫的叮囑。又坐了下來,強自鎮定的開口問道:“慌個什麽,我軍營壘壁壘堅固,又有七萬之眾,那朱瑾雖然勇猛,又豈能直接沖殺進來,定然不過是士卒慌亂,自相驚擾罷了。只需命親兵彈壓便是。”

那虞侯已經顧不得軍禮,大聲喊道:“使君,昨日大水,我軍營壘在低窪處,許多處壁壘都已經破損,朱瑾便是從那些地方殺進來的,只怕不下數千鐵騎,眼下形勢危急,南北二營的士卒已經大潰,還請使君快做打算,完了便來不及了。”

聽說情況已經到了這般情況,龐師古再也沒法在那裏故作鎮靜狀,對手下虞侯話語中指斥自己安營有誤也沒聽出來,起身沖出賬外。他這都統帥帳位於一處高地上,昨日水攻時,沒有淹上來,地面還幹燥的很,而營內四周的地上早已被水浸成了水窪,一隊隊宣武軍士卒正在軍官的喝斥下忙亂的披甲授兵,準備弓弩矢石,抵抗即將到來的淮南軍的猛攻。營內的地面在大隊人馬的踐踏下,早就已經成了一片泥沼,宣武軍倉促南下,許多士卒們腳上不過都只有草鞋木屐,在冰冷的泥水中奔走,很快許多人便凍的失去了知覺,跌倒在泥水中,軍官們也不多話,抄起皮鞭便劈頭蓋腦的抽打下去,哀號怒喝之聲充斥滿營。龐師古惱火的嘟囔了兩句,對身後那名虞侯喝道:“傳我軍令,眼下軍情緊急,若有動作緩慢,躑躅不前者,一律斬首。”

那虞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躬身領命,便領了一隊親兵向下面沖去,頓時營內傳來一陣怒喝和慘叫聲,士卒們在死亡的威脅下動作頓時快了很多,龐師古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向一旁的一處望樓行去。

龐師古站在望樓上,舉目四顧。只見南北兩處營壘一片火光,顯然已經被敵軍攻破,成千上萬的宣武軍士卒丟棄了兵器盔甲,狼狽不堪的在泥濘裏掙紮,向自己所處的中軍大營逃過來,在後面,一隊隊彪悍的鐵騎正在尾隨追擊,那些騎兵並沒有趕的太緊,只是不緊不慢的砍殺落在最後面的宣武兵,免得這些已經失去了組織的敵軍被逼到了絕路,反而回頭做拼死一搏,多了無謂的傷亡。龐師古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隨朱溫起家,雖說用兵拘泥於主上的指示,自己的能動性是差了些,但絕非不懂兵事的蠢材,否則時溥和朱瑄二人也是橫行天下的豪傑,如何會敗亡在他手上。其將七萬大軍分置三營中,互為犄角,緩急皆可相救,布營於低地,也是為了樵采汲水,馬匹牲畜草料收集方便,畢竟七萬大軍所消耗的物質也是驚人,只是他多年轉戰於黃河南北,對於江淮地區的水文情況倒是陌生得很,結果便著了朱瑾的道兒,他竭力鎮定下來,身後的一名親信將佐說道:“使君,看樣子對方最多也不過五六千騎兵,我們開門出營一戰,不然南北二營的快兩萬將士就完了。”

“緊閉營門,張滿弓弩,待到敵軍靠近,便亂箭齊發。營中若有亂伍者,一律斬首。”

“那若是友軍將士靠近營寨呢?”那將佐試探著詢問道。

“與敵兵一般處理。”龐師古的聲音如同鐵石一般,並無半分熱氣。他知道眼前的那些沙陀鐵騎的威力,宣武軍沒少吃過他們的虧。眼下營壘外一片曠野,手下士卒又已經喪膽,若是一旦受挫,只怕便是一窺千裏的下場,更何況眼下出現的只是朱瑾,楊行密和他的江淮大軍還沒有出現,還是堅守營中以待敵變為妙。

宣武軍大營內守卒得到向己方將士放箭的命令後,頓時一片嘩然,他們許多人出身都是宣武軍的故敵,故主為朱溫所滅後,才投入宣武軍,刺客在營外被沙陀騎兵肆意砍殺的將吏士卒們許多都是他們的袍澤故友,這等射殺友軍的命令本就是極難執行的,何況自起兵以來,龐師古屢出昏招,在軍中的威望可以說是直線下降,許多士卒看著出身宣武軍的隊正虞侯的眼神中充滿了仇恨。

轉眼間,從南北二營逃回的潰兵已經靠近了宣武軍大營,雖然營壘之間相距不過兩裏有余,可後面便是揮舞著刀劍的敵兵追殺,耳邊不時飛過帶來死亡的箭矢,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擠倒在地踐踏而死,每個人都喘著粗氣,幾乎耗盡了最後一絲體力。眼前這座營壘就顯得格外的可愛,可是大營的大門緊閉,依稀可以看到營壘的墻壁上滿是刀劍矛尖的光亮。

“為何不打開大門呢?”跑在最前面的一名士卒驚疑的想著,突然他看到營壘大門上站起了一名校尉,喊了兩聲,又揮了揮手,手猛的往自己身後指了指。他驚疑的站住了,可是身後的人立刻壓了上來,把他不由自主地的往前推過去。正驚疑間,突然一聲號角響,緊接著便是一陣嗖嗖的聲音,他便覺得胸口一疼,緊接著好似有一股東西從自己身體裏面留了出來,伸手往疼痛的地方一摸,一只羽箭從自己的右胸貫入,直接從背後穿了出來。他張口想要罵句什麽,卻只覺得口裏一股溫鹹的液體湧了出來,便倒在地上,什麽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