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清口(三)

劉胡兒這些年來久經戎行,武藝和膽略只能說是平常,可許多武藝遠勝於他的同伴早已化為槨中枯骨,可他在活在世上,自有其原因,他看風頭的眼色功夫的確不錯。當朱瑾縱馬踐踏守門都尉時,別人都要持兵向前,準備抵禦敵騎,他卻蜷縮著身子向隊伍後面擠過去,接著沙陀鐵騎輕而易舉的擊潰了門口的守卒,沖進營內沖擊馳射,將正在清理營區的宣武軍打得落花流水,劉胡兒卻先拔出橫刀在一旁的屍體上割了兩刀,取了血跡在自己身上抹了抹,便找了處幹燥隱蔽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他算準了朱瑾不過帶了五六百騎,便是天神再世也沒法講這清口七萬宣武兵打垮吧,定然只是沖殺一番,交鋒前挫傷一下宣武軍的士氣罷了,自己如果這時候沖出去,橫刀長槊可沒長眼睛,不如就在這裏歇息,最多不過兩盞茶的功夫,旁邊營寨的宣武軍便來來援,那時朱瑾也會見好就收,自己那時候再出來,能夠有所斬獲是最好,就算沒有,自己身上和兵刃上都有血跡,誰又能治自己的罪不成。

劉胡兒打著如意算盤,閉上雙眼,全部心力卻全集中在一對耳朵上,他躲在一堆被水浸透的糧袋中,四周都看不見,想要了解情況全憑聽力。過了好一會兒,周邊的廝殺聲卻並沒有像他想象的一般減小,反而越發激烈起來,也沒有聽到援兵趕到的聲音。劉胡兒詫異的皺了皺眉頭,自忖道:“這可奇怪了,周邊的友軍也許動作慢些,可那朱瑾也是打老了仗的了,面對這邊七萬大軍,他那點騎兵還不就是占點便宜就走,稍微慢點便是賠了老本的買賣,難道。”劉胡兒突然感覺有點不對,跳起身來伏在地上,側耳貼在地面上小心聽了起來,地面傳來的可怕的震動,他臉色立刻慘白起來:“兩千,這至少有四千騎,這五百騎不過是先鋒,朱瑾不是來打劫的,他是要一舉要將這七萬宣武軍全部殲滅在這清口。”

劉胡兒跳出自己的隱蔽處,既然對方是要一舉將宣武軍殲滅在這裏,躲在隱蔽處就不是什麽好主意了,應該盡快的告訴軍中主將,楊行密絕對不會只讓朱瑾帶了五千騎兵一支孤軍來進攻,在淮河的對面,淮南兵一定已經開始準備渡河了,這一切都要有所準備。劉胡兒敏捷的跳過一具具屍體,在大隊亂兵中穿行,尋找個主將的身影,耳邊充斥著慘叫聲,刀劍的碰撞聲,身邊不是有人中箭倒下,劉胡兒竭力向營地南門跑去,那邊廝殺聲最為稀疏,只要能夠將這個消息傳遞過去,一切便還有轉機。穿過兩個帳篷,劉胡兒已經可以看到空蕩蕩的南門,只有四五具橫躺在泥濘中的屍首,他深吸了口氣,用盡全力向南門跑去。突然,他覺得背後被人重重的推了一把,跌倒在地,接著才覺得一陣劇痛,劉胡兒向胸口看過去,一支箭矢從後心射穿了過來,他竭力轉過頭去,卻只見一名宣武軍隊正指著自己呵斥道:“有敢於臨陣脫逃者,一律這般下場。”身邊還站著十幾名臉上露出鄙夷神色的同袍們。

劉胡兒竭力想要開口解釋什麽,可是已經被射穿了肺的他張開口流出的不是聲音而是鮮血,很快他便倒在地上死去了,就這樣,打了十年仗的劉胡兒死在了清口。

隨著時間的流逝,營地內的宣武軍主將已經將自己的親兵組織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兩三百人的小方陣,由於一開始為了準備彈壓營內不滿士卒作亂的緣故,那些親兵都有披甲,沙陀人的騎弓在遠距離殺傷效果便差了許多。那宣武軍主將一面指揮手下親兵挺起長矛向對方騎陣壓過去,一面派出手下一名隊正到南門去,將逃走的本軍士卒趕回來。營內被打亂了的宣武軍士卒看到主將還在,也紛紛猬集在那軍陣之後,手中沒有兵刃的也紛紛揀起地上的石塊,雨點般向沙陀騎兵投擲過去,沙陀騎兵們看到對方已經結陣,自己已經廝殺了好一會兒,有些疲累,紛紛策馬回到主將身邊,重新結陣,等待號令。

那宣武軍主將看到對方的騎兵回去結陣,也松了口氣,他也和對面那朱瑾交過手嗎,深知其人的勇武,眼下這邊士卒驚魂未定,除了自己的那兩百親兵外,許多人不要說披甲,手裏連根木棍也沒有,若是對面沖過來,最多死傷個三五十騎,自己定然是被砍成肉醬的下場,眼下拖得一刻便是一刻,許多士卒已經在後邊營帳中找出刀槍,他將身邊的親兵抽出十余人來,作為那些散卒的頭目,也不指望他們能夠出多大力,等會兒廝殺時壯些聲勢也好。

突然,宣武軍人叢中一陣聳動,大夥幾乎同時聽到大隊騎兵的馬蹄聲,看對面敵軍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不問也可知道不是周邊各寨的援兵了。龐師古所統領的這些士卒來自徐、宿、滑、宋等州,自秦宗權之亂以來,歷經戰亂,就是七八歲的兒童放羊也拿著根木棍刺擊格擋,哪裏還聽不出來這馬蹄聲至少有數千騎,若是營壘尚完,倒還可以憑借工事抵擋,可如今這般境地,只有死路一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