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清口(二)

“那龐師古為何不將軍營遷至高處,那樣就不會被水淹了,聽說他此時還在帳中與人對弈,聲言若有人多事勸諫,一律以亂軍之罪處斬,定然是失心瘋了。”劉胡兒想起軍營中的傳聞,不禁搖頭嘆道,不過昔日龐師古領兵圍徐州,生擒朱瑄時,用兵雖然無法和葛從周那般滴水不漏,至少也算是良將了,為何犯這等低級錯誤,這些就不是劉胡兒這樣一個卑微小卒所能知道的了。

劉胡兒正看著軍營中的一片亂像,忽然從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聲,他趕忙轉過頭去,只見遠處丘陵的山脊上出現了一隊騎兵,約有五六百騎,看盔甲旗幟,卻是宣武軍的遊騎,正向軍營這邊馳騁而來,遠遠看去,依稀可以看到馬匹喘出的熱氣,連成一片,看來人員馬匹都已經頗為疲倦。劉胡兒雖然有點懷疑,畢竟他不記得什麽時候宣武軍派出了這麽大規模的遊騎,可一來他也不過是個區區夥長,芝麻大小的軍吏,這七萬大軍是何等大規模,連營足有十余裏,遊騎多了些也是正常的;其次南方本就少有騎兵,劉胡兒也是老行伍了,那隊騎兵速度不慢,隊形卻絲毫不亂,蹄聲如雷卻聽不見半點雜音,顯然是少見精騎,這樣的鐵騎便是在宣武軍中也是少有,只怕整個淮南到這等水準的騎兵集中起來也不過千余,楊行密自然像寶貝一般藏著掖著,又哪裏會一下子全丟在這裏來。想到這裏,劉胡兒趕緊跑到望樓邊,扯著叫驢般的嗓門喊道:“下面的快把營門打開,探騎的爺們回來了,準備些幹草豆子好喂馬。”

負責守衛營門的校尉被濕透的糧食和鼓噪的士卒弄的頭昏腦脹,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說有騎兵來了,趕緊跑到門口,看到手下正在忙著搬開拒馬,準備為騎兵打開營門,不禁大怒,提起皮鞭劈頭蓋腦的便抽了過去,罵道:“那個賊死鳥下令開門的,我怎麽沒聽說過有騎兵出營的,又未曾通報,莫非皮癢了嗎。”

正忙著搬拒馬的士卒頓時作鳥獸散,發出一陣不滿的抱怨聲,這兩天在這泥地裏苦熬,又是冬天,眾人早就滿腹牢騷了,這些又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皮鞭,若不是礙著軍法,這校尉只怕早就被亂刀分屍了。

“要開門的是在下。”說話的卻是劉胡兒,他看到下面這般情況,趕緊從望樓上爬下來,賠笑著說道:“卑職看到外面那隊騎兵弟兄們在外面跑了一天,人馬都疲乏的很,營裏都是泥水,便是人熬得住,這馬可嬌氣的很,不趕快拿些好料喂,只怕掉了膘,可麻煩的很。那淮南賊也就會乘舟弄輯,哪裏有這等精強的鐵騎,還請校尉放心。”

那校尉聽了也覺得劉胡兒說的有理,加上他也知道這劉胡兒資格甚老,在守卒們威望甚高,再加上此時軍中軍心不穩,若是激起了兵變,只怕自己脖子上這顆吃飯的家夥就保不住了,便順水推舟道:“劉胡兒你好大膽子,這次也就算了,若是下次再有這等事情,定斬不饒。”

劉胡兒趕緊躬身謝罪,左右軍士趕緊推開拒馬,打開大門。此時那隊騎兵已經到了門口,五六百騎站在營門口的開闊地上,卻除了幾聲馬兒的喘氣聲,再無半分聲息,雖然不過五六百人馬,竟仿佛有萬人列陣與前一般。開門的守卒們也為這等殺氣所震懾,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也不知道是哪位將爺手下兒郎,這等精強的漢子,硬是了得。”劉胡兒也禁不住暗自贊嘆道,這軍中兒郎最敬佩的便是這等鐵軍。突然,劉胡兒覺得有點不對,眼前這隊騎兵怎麽幾乎都是高鼻深目,虬髯滿腮,幾乎都是胡人,他在宣武軍中也呆了許多年頭了,唐末胡風甚盛,各家藩鎮中也有許多胡人騎士,宣武軍中也不例外,可像這般幾乎全是胡人組成的騎兵部隊,他卻不記得在宣武軍中有,更不要說在這江淮地面上出現,更是突兀的很。

劉胡兒正在那邊苦思,那邊騎兵陣中擁出一名黑甲騎士,那騎士身形魁梧,從頭到腳都包裹在一幅黑色的山文鎧之中,就連臉上也戴著一幅銅制面具,只在眼睛的部位留下兩個孔來,整個人竟仿佛是一個鐵人一般,讓人看了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左手提了一根丈八長的馬槊,竟如同渾然無物一般,這等馬槊使用起來極難,若是用的好的,馬上展開了,二三十人近不得身,顯然眼前這人定是少有的勇武之士。那邊守門校尉雖然想不起龐師古軍中有哪位將領這種打扮,可看眼前此人定非尋常之輩,趕緊一面吩咐手下準備接待,自己走出門外,躬身行禮如儀道:“不知哪位將軍趕回,在下已經準備好了幹草馬料,還請入營歇息吧。”

那騎士笑了笑,笑聲在面具後面聽起來頗為古怪,也不答話,雙腿一夾馬肚,也不下馬,便向營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