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告身

“罷了,已經興盡了,這等好茶能飲一杯便已是有福了,再喝下去可不是惜福之舉。”高昂隨手攔住高奉天的茶杯,雙目緊盯著對方的眼睛,問道:“了空師傅在呂將軍麾下可還安好,今日來安吉舊地重遊,所為何事。”

高奉天自顧將那杯茶滿飲,仿佛沒注意到緊盯著自己的高昂,笑道:“呂將軍乃天下英雄,貧僧蹉跎半生,總算得明主而侍之,自然快意的很,又豈止是安好,至於今日來安吉,也不過為了二三故人而已。”

“二三故人?”高昂冷笑道:“在下雖然與了空師傅是方外之交,但春秋大義,各為其主的道理還是懂的,如今高某已經奉鎮海軍錢使君為主,若是勸我背主投靠之言,就莫要提了。”說到這裏,高昂走到窗邊,伸手將窗戶猛然向外一推,立刻露出窗外走廊上侍立的四五名披甲衛士,顯然已是圖窮匕見之局,若是一言不合便要進來拿人。

“各為其主,春秋大義?如今長安聖人安坐,天下之主尚在,錢使君和淮南楊節度都是大唐臣子,卻不知何來的各為其主,春秋大義裏面說尊王攘夷,奉天子之命以討不臣,卻不知何時錢使君有了淮南招討使的詔命。再說孟子亞聖有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卻不知貴使君待湖州之民如何,待安吉之民如何?”高奉天仿佛沒有看到窗外甲士,跪坐於地,泰然自若的出言駁斥,不像出家僧人,倒像儒門高士一般。到了最後,起身指著外面甲士笑道:“高兄若是要取貧僧性命,令一仆取一刀來即可,又何必如此。”

那高昂被高奉天的言辭駁的啞口無言,氣勢猛然一滯,正想喚外間的甲士進來將其擒下,轉念一想,卻又將話吞回去了,這了空反正也不過是自己砧板上的肉,要殺隨時可以,可他身後的那人在江南之戰中老謀深算,手下又有數千精兵,看了空這般怡然不懼,身後定然還有後招,若是不弄明白,實在連睡覺也睡不安穩,這等亂世,還是腳上多踏幾條船才是安身立命之道,再說看鎮海軍對本地豪強的架勢,這條船怎麽也坐不舒服。

想到這裏,那高昂轉過身來,臉上已經滿是笑意,端得是比翻書還快,揮手讓窗外甲士退下道:“那不過是在下聊以相試罷了,了空師傅以大義相責,倒是高某的不是了。這裏給您賠罪了。”說到這裏,高昂躬身長揖深深施了一個禮。

那高奉天趕緊起身讓到一旁,不敢受高昂這一禮,兩人推來讓去,倒好似親熱的跟兄弟一般,過了好一會兒,高昂笑著問道:“方才師傅說為故人而來,高某愚鈍得很,卻不知可否提點一下。”

“爾等驅逐了前任刺史李彥徽,可知楊行密又上表朝廷,舉薦了誰繼任。”

高昂茫然地搖了搖頭,看著高奉天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猛然醒悟道:“呂方呂任之?”

高奉天點了點頭,高昂的臉色立刻就好像踩到一團很大的狗屎一般,臭的要命,這呂方用兵說他攻必克戰必勝倒也未必,先前董昌授首後,淮南軍敗退,南下的淮南諸軍,周本、台蒙被圍在蘇州城中,慘敗而歸;秦斐的三千人斷後,結果現在還被顧全武圍在昆山城中,已經斷糧多日,敗亡也是指日的事情了,田覠連營數十裏,圍攻到了杭州城下,結果被人一連擊破十余寨,若不是身邊的爪牙都親兵拼死奮戰,連自己那條命都差點搭上,敗到浙江楓林渡邊上,還是呂方散盡輜重,替他收拾殘卒,方才軍勢復振,活著回到宣州,魏約就更不用說了,一開始是烏程寨一戰被顧全武輕兵急進,打得敗退回湖州,接著後來又被顧全武從海上奇襲,全軍覆沒,連自己都成了俘虜,一世英名毀於一旦,當真是自古英雄與美人不能見白首呀!可這呂方倒好,在這樣的大勢下,既不是力挽狂瀾,只是立刻引領全軍渡江,然後將財貨輜重丟棄於舊寨中,任敵軍劫掠,自己則領軍緩緩而退,結果留在楓林渡老營中的莫邪都、宣潤軍老弱還有王茂章的那兩千淮南本部,竟然絲毫未損,成為淮南南下諸軍中獨完的一支。他是功也立了,錢也撈了不少,可己方損失的士卒少的可憐,碰上這樣的對手,那可真是讓人頭疼得很,更糟糕的是,無論是勝是負,他們這些湖州本地將吏都是失敗者,只要雙方一開戰,征糧征用民夫,犒賞將士,那還不都是從他們這些本地人身上刮,放在前面用來消耗的炮灰自然也是他們這些部曲、蔭戶組成的團結兵,說不定自己屁股下面這個縣宰位置也被用來當作酬功的賞給有功將士了。想到這裏,高昂就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有兩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