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夜談

壽州城外淮南節度使中軍大帳,燈火通明,宛如白晝,眾將羅列階下,交頭接耳的聲音嗡嗡的亂作一團,楊行密坐在上首當中,滿臉喜色也不斥責眾人無禮。呂方三步並作兩步走入帳中,正要往朱延壽身後站去,就聽見楊行密大聲說:“來人,給呂指揮使上個座,就放在劉威劉將軍後面。”帳中眾將聽了這話,都驚得呆了,楊行密雖然待下寬厚,但軍營之中等級森嚴,他身為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內營田觀察處置等使、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上柱國、宏農郡王,無論是職位,權力、勛位、爵位都已經是到頂了的,位極人臣,帳中有個座位的都至少是一州刺史、團練使之類的一方守城,論資格除了安仁義以外全都是從廬州時便跟隨楊行密打天下的老鄉黨,那安仁義不但隱隱在淮南軍中稱冠,更是在淮南爭霸戰中居功第一,無人能及。可那呂方才投入淮南軍不過三個月,先前還是有罪之身,雖然手中有數千人,但大家都心裏有數那不過是權力制衡的產物,散階不過是個振威校尉,帳中許多人的副將都比他本品高。眾人一回過神來,紛紛嘩然,呂方看著旁邊王啟年搬來的馬紮,怎麽也不敢坐下去。帳中正亂作一團,楊行密拍了拍手,雙手下壓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眾將過了半晌方才靜了下來,看著下面眾人忿然的臉色。楊行密揮手從旁邊拉過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笑道:“你們可知這個人是誰?”

下面眾將面面相覷,靜默無聲。

“此人乃是壽州刺史江從勖的嫡子,江從勖剛才派人求降與某,以自己的嫡子為質,明日清晨便開城肉袒出降,這都是東門外呂指揮使的功勞,這次西征克服濠、壽兩州,呂指揮使當居首功,你們說他在帳中該不該有個位置?”

“啪啪。”當帳中眾將紛紛臉色古怪,無人出聲的尷尬時刻,傳來一陣掌聲,大家循聲看去,卻是那安仁義旁若無人地說道:“呂指揮使智勇雙全,錢繆東南小醜,趁某淮南大軍有事於濠壽兩州,滋事吳越,在此緊急之際,呂兄弟破敵膽,落堅城。如此功勞,當然有資格做這個位置。”

眾人心裏並不服氣,尤其是那朱延壽臉色更是紫的發黑,十分難看,自己的手下立下大功攻下壽州城,自己倒寸功未立,如何坐的安穩這壽州刺史之職。但帳中眾將,楊行密以下,功勛以安仁義為首,職位以李神福為首。李神福素來持重,未曾發言,只有安仁義顧盼自雄,兩眼四處望去,想起此人的武勇,帳中竟無一人敢出片言反對。於是安仁義站起身來,走到呂方的面前,一手按在對方的肩膀上,呂方立刻感覺肩膀上仿佛壓了一座大山,反抗不得,一屁股坐在馬紮上。安仁義又笑吟吟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宛若什麽也沒發生一般。

夜裏,呂方躺在床上,內心一陣陣戰栗,自己這些年來日日得了空閑便習練武藝,那些年且耕且戰,也算一刀一槍的見過陣仗,可今日在安仁義面前竟一句話都說不出口,聽說楊行密起於合肥,一時諸將,田頵為冠,一旦得安仁義,列於頵上,悉軍中騎兵委之,原來還奇怪為何軍中眾將無人反對,今日此人在帳中如此無禮,威壓眾將,淮南軍中諸將都是些兵痞盜賊出生,沒一個善與的,連那殘酷好殺,帶著幾百人身先士卒奪下磨盤寨的朱延壽連個屁都不敢放,其勇武可見一斑。公然收攬自己人心,可座上的楊行密居然沒什麽表示,立刻答應了將自己派於安仁義麾下,一同南下攻擊錢繆。這楊行密從淮上群盜變成一方節度,朝廷使相,後來更是封王裂土,是何等的梟雄,這安仁義這般跋扈,只有一時得意,鐵定沒有好下場,可憐自己現在額頭上恐怕都寫著安仁義的人的標簽了,就算明知道眼前是地雷陣,也只能閉著眼睛往前沖了。不過還好今天看那袁襲沒在楊行密身旁,聽說此人得了重病,來日不多了。好像記得司馬光在《新五代史》裏對他的評價是“庶乎算無遺策,經達權變,其良、平之亞歟。”和《三國志》裏面對賈詡的評價一樣,用土話說就是一肚子壞水,殺人不見血的角色。最好希望他的命跟郭嘉、賈誼一般短,否則再讓他再多活幾年,自己恐怕就活不長了。想到這裏,卻聽到門外有人低聲咳嗽,依稀是王佛兒的聲音。呂方趕緊起身,將頭盔戴在頭上,拔出橫刀方才低聲問道:“外面是佛兒嗎?何事?”

“執政,有要事相報。”外面傳來低沉的聲音,正是王佛兒無疑。

呂方正要吩咐王佛兒進來,卻見一個人猛地從帳篷下面鉆了進來,那人看呂方頭戴頭盔,手持橫刀,哪有正在休息的模樣,不禁吃了一驚。這是,王佛兒方才從那人後面進來,躬身為禮道:“高書記剛才找到某,一定要讓某帶他進來,說有要事求見。某想高書記是聰明人,不會分不清輕重緩急,便帶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