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7章 平盧(三)

當北地征戰廝殺正酣之時。

頗為年長的校尉鄭通,也正騎馬帶隊行走在河北到平盧道的大地上。

他曾經是北伐軍中成建制覆滅的精銳部隊——神武前衛,也是東南行司屈指可數的幾只主力軍序之一的一員;因為富有勇力而敢拼善戰,而長期添為軍中最健銳的跳蕩營中的一員。

當然,他們要打仗,戰爭最激烈時,甚至一晝夜要作戰三、四次,五、六次,有時要連續幾天,十幾天不休息地行軍作戰。這在他們是早已適應了的。他們聽到淒厲的號角聲和急促的戰鼓聲催促他們進入戰場的時候,好像聽到鐘鳴進入飯堂拿起筷子來吃飯一樣地稀松平常。

在那種真正和敵人交手的白刃戰中,敵人冷森森的刀鋒,不斷地在他們耳根發出清脆的響聲,帶著血汙的閃光在他們眼睛前閃耀。一支從哪裏飛來的冷箭仿佛長著眼睛。嘴巴和翅膀,急速地劈開長空,愉快地呼嘯著、飛奔著,然後一下子就鉆進他們的鎧甲的罅縫裏。

他們是多麽冷靜地對待這逼近到只有分寸之間的死亡啊!他們毫不在意地拔出箭矢,輕蔑地看一看刻在箭箬上敵將的姓名,隨手就把它擲在地上,好像擲去一根爛稻草一樣,他們的心也沒多跳一下。

有時戰局不利,陷入敵方的重圍,他們依靠勇氣、膽量和戰鬥經驗,尋找敵方比較薄弱的環節突圍而出。自然,突圍並不是常常成功的,如果失敗了,他們就得接受死亡。死亡是戰爭的自然結果之一,只要他們奮戰過了,索取得代價,死亡也就無遺憾之可言。

因此,他們決不會在決戰前夕,寫下什麽遺書,跟父母妻兒訣別。這種寫在文字上顯得悲壯的訣別書是別人幹的,真正的軍人們不幹這個,也根本沒有想到這個。

這就是包括趙良嗣在內的一批真正的軍人,曾經所熟悉和習慣的戰爭生活和戰爭心理的寫照。

然後,一夜之間就局勢全面大敗崩壞了,許多只熟悉的友軍和鄰部在肘腋之間就成建制的崩潰或是消失了,他們這些正在與敵巷戰當中的尖兵和敢戰士,也被拋棄在了冰天雪地的洛都城當中;

因為缺衣少食而傷藥匱乏也不斷的有人死去,而他亦是在某天夜裏被凍的失去了知覺,而再醒來後就成為了那些北虜的俘虜,經歷了一段短暫而慘不忍睹的階下囚時光。

直到,那只突出奇兵打進皇城大內的模範新軍,重新用相應的對等代價把他們從那些北虜手中交換出來,才得以從這場噩夢當中被解脫出來;

然而和他一起被俘獲的同袍之中,好些人已經因為缺少救治的傷病和凍害,還有那些北虜的折磨和虐待,就此失去了性命或是變成了殘廢,而失去了交換的價值只能被拋棄掉;

他運氣稍好一些只凍掉了一對耳朵和三根腳趾,但是卻勉強還可以在軍中服役,而成為了後來禦營左軍的一名排頭白兵,而重新開始另一段軍中的生涯;

但對於他而言,能夠在那場慘絕人寰的大崩絕式潰敗當中苟活下來,就是最大的萬幸了;所以倒也沒有什麽重歸或是投奔舊屬的打算了,而開始一心一意的在全新建立的淮鎮當中,謀取一個長久的安身立命所在了。

所以他仰仗這過往的行伍經驗,一手火銃一手刀牌累計身背十數創傷,而一步步重新撕殺出一個白兵火長的位置來;而到了他這一步,就算因為無望通過考績試和隨軍營校而更上一階,也已經完全有資格就此退役,帶著那至少百八十畝的軍分田,就此享受更加輕松閑適的縣下都頭、巡官,或是守備團正之類的地方任職生涯。

但是他更喜歡留在軍中,能夠天天聽著作息的號子和操訓聲,時刻可以聞著那汗水與兵戈的味道也好;而不是在整天有著大把清閑的後方生涯,等著自己身體一點點的老朽和荒廢下去。

所以,他最後選擇轉到了濟州兵馬使的補充營當中,當任了一名領校尉銜的訓導士,開始暫時遠離戰場的軍中調教生涯;而現如今跟在他身後魚貫成列,悶聲不響背負這各色兵裝和行囊的這些,也都是來自濟北三州補充營的新兵;

因為大擴軍的需要,除了之前的軍事化管理和定期操條訓作之外,他們只受過為期三個月的長矛、銃器和火炮協同戰術的基礎訓練而已;雖然放在陣戰上對抗敵人還有些勉強,但是用來守壘駐城和鎮壓平盧地方的反抗力量,卻已經基本可以勝任了。

而對鄭通而言,他這一輩子轉戰天南地北的地方也不少了,但還是第一遭見到這麽大的平原地區。

這裏實在太過平坦了,一望無際四野裏除了天地交接的地平線外,就根本沒有可以遮擋視線的東西;人家說是望山跑死馬,而這裏根本連看到山的機會都沒有,平坦的曠野裏哪怕晝夜不息騎著馬幾天幾夜都走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