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4章 零落(九)

羅氏城郊別館當中。

攤在軟塌上的女人,閉著眼睛聽取貼身侍女的回報,疲憊而沉靜的容顏之下,卻是翻天覆地一般的激烈思緒。

貼身侍女已經重新帶回對方的口信,已經相關的信物。

這真是天意弄人,一場裝出來的假病居然弄成真,因為她居然又懷上了。做母親而生養孩子的感覺,似乎已經很遙遠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她還在貧寒陋巷裏,在各種市井中人覬覦的目光中,苦苦的掙紮和煎熬著,硬是堅持著才把孩子給生下來,又含辛茹苦的養大道重新相認的那一天。

而現在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花信之年的嬌俏女子了,雖然用了最好的珠白和貝母來保持白凈光潔,還是難掩她眼角間細微泛起的皺紋。

自覺的老當益壯而喜不自禁的羅藩主,以及那位掌握家中財計大權的爾莎姨娘,都已經來看望過她了,並且各自有所交待;

作為繼室夫人懷孕的連帶好處,就是她可以利用和運作的資源,也一下子再次變得寬松和充裕起來了。

但她也由此陷入了猶豫不決矛盾鬥爭的煎熬當中。

在此之前她一度是哪個為了兒子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癲狂母親,但是在發現自己懷孕之後,這種偏執而一往無前的心境,卻被新發現的小生命給打破了。

而在現有兒子的安危和未出世孩子的得失之間,變得格外患得患失的優柔寡斷起來。

至少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是沒有任何可以指嫡和爭議之處的,一旦那位大公子有更遠大的前程,羅氏本藩這偌大的基業,還是需要一個幼子來奉養和繼遞的。

而如果是女兒的話,同樣可以學爾莎那個不要臉的,送大公子身邊去來個肥水不流外人田,生個一兒半女的也是可以繼承或是分一份外地家業的。

但是一想到小兒子可能還在某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受苦,她又不由柔腸百轉的糾結起來了。

……

夜幕下的羅氏小港,不,現在應該是羅氏大港當中;

一艘海舶上化名為康羅利的康布羅納,也在深有感觸的打量著燈火煌煌的港區,以及一條徑直延伸到羅子城中的閃爍光帶;

卻是放在普通海藩之中也算相當奢侈的沿途道路照明,光是每天晚上燒掉的油料怕沒有上百斤;更別說這片距離他上一次到來這裏的時候,卻是有著翻天覆地變化的新興港區。

根據他掌握的消息和傳聞,似乎是作為羅藩本家近水樓台的優勢,和環繞了大半個婆羅洲的貿易支線最終點的緣故,這些年羅氏私港發展的特別迅速,光是港區的占地面積和長期駐留人口,就已經好好翻了幾番了。

而且內陸裏的領地,更是成了來自東西婆羅洲各色人等的匯集之所,連帶羅藩原本的領有都擴大了不少;一方面固然是周邊在國朝重賦征收之下,相繼破產的國人和士爵的投獻;另一方面則是得益於來自廣府方面,在武力和和財力上的支援和反哺,讓羅藩向內陸山野之地的開拓事業得以大為長進;

硬是在雨林濃密而土地貧瘠的內陸裏,平整土地興修水利給開出大片的田野和十幾座村邑聚落來,更是新增了好幾千號的生番奴為勞役。

因此故地重遊的康布羅納都快有些認不出來了,他現在的身份是位於朱羅洲(今印度西南泰米爾納德邦)康氏藩的旁支子弟。

當然了,被他頂替了身份的正主兒出海行商的康氏子弟康羅利,早就已經被人給送進海底去去喂魚鱉了,只是在他背後的勢力操作下,將這件事遮掩了下來而得以繼續利用這個身份來行事。

這康氏藩的祖上出自西域河中昭武九姓的康國後裔,又被稱為粟特人或是栗末種,很早之前就已經有人在中土行商和仕官了,並參與過將佛法和拜火教傳入東土的歷史時間;

但自從乾元年間,梁公率領無數大唐健兒重開外西域而兵臨波斯、大食,而發起席卷數千裏大西征運動之後,無法阻擋滾滾歷史大勢的諸多河中列國之一康國,也由此變成了大唐治下順服的康郡與康居州。

昔日康國的臣民也就紛紛搖身一變,順應天命的成為了大唐的歸化民,而在後續西進的王師大軍和移民浪潮之中,扮演了形形色色的角色和作用,也由此獲得相應的功名利祿和各種權益;

其中一只康國王室的族人因為酬賞功勞,也得以南下成為梁氏南海一系的外圍家臣,然後又在海陸大開拓當中,分封於古注輦國的故地,而成為最初的三百家屏藩諸侯之一。

然而就康布羅納本身身世而言,卻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他本是一個流鶯落胎失敗的產物,而出有些先天不足而長得格外瘦弱;而想他這種父母不明的混血孤兒,在沿海的港口當中幾乎邊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