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風動(十二)(第2/2頁)

劉彥修沿著官道,幾番向前沖去,卻又幾番被潰兵擋住去路。並且試圖把他包裹著一起退回來。這時要沖過潰兵,奪得前進的路,比較沖進敵方的堅強陣地還要困難得多。

因為這些潰兵逃跑時使用出來的氣力照例比他們進攻時要增加一倍或幾倍。馬擴再進再卻,再卻再進,一寸一尺地奪得自己的道路前進。

一路上,他不斷地碰到熟識的士兵和軍官。有的來得及打個招呼,說句話。說的一般都是關於前線潰敗和敵騎追擊的話,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人言言殊,莫衷一是,看來他們都是還沒有見到敵人的面,單憑謠言風聞,彼此恐嚇著,以訛傳訛,先就逃跑了。

在一場敗戰中,能夠見到敵人的面以後才轉身逃走的,就算得是個勇士了,有的來不及說話,一頷首之間,彼此就被沖散。碰到的士兵和軍官們都感到詫異。現在所有的人都往回跑,此時此地,他為什麽匹馬單槍地往前沖?

有人豎起拇指來往後面指一指,表示追騎已經迫近,勸他不必再往前去。還有人猜想劉彥修是到前線去找什麽人傳達一項重要的命令的。現在還有什麽比逃命更重要的呢?他好心地告訴劉彥修說,後方能夠制使他們的人也早逃散,現在命令已無從傳達。

然後,劉彥修終於遇到了一個比較熟悉的面孔了。同為樞密使張叔夜舊部的河北大將高再造,他正被裹在一大隊亂軍中,在敗逃的漩渦裏打轉。他幾次駐下馬來,忿怒地在指揮什麽,企圖把混亂的情況制止下來。這個時候只要能夠做到這點,就有希望重振隊伍,返身禦敵。

可是誰都做不到這點。一個失去僚屬、失去部將、親兵、護衛,傳令兵,失去認旗的都統制,雜在亂軍之中,他的權力並不比一名普通的偏裨大多少,他能夠逃脫活命的機會也不比別人多。

軍使、防禦使、兵馬使手裏一面小小的令旗,平時可以指揮數萬大軍的進退,現在在士兵的心目中,它不過是一塊破舊的布,抹桌子還嫌太小。

軍隊中嚴格的等級制度,在一場大潰敗中,自動地削平了。各級軍官和士兵都不過是一夥落荒而走的逃亡者,大家的身分都是平等的。人們假裝著沒有認出他,假裝沒有聽見他的命令,或是假裝著要想去執行他的命令而無從執行。

一到更大的急流沖上來時,大家急忙離開他,讓他獨自在人叢中發怒、斥罵。朝廷派來監護撤軍的內侍,這時也發不出威風,只好光頭跛足跟在他後面,隨著大流步步後退。

這個時候的高再造,對於劉彥修要去做的事情已經絲毫不起作用。到前線去阻敵送死,並不需要這位松陽關鎮守開具文書和手信,也不需要他發一道命令。

劉彥修明確地意識到這點,像風一般的急急忙忙乘隙從他們身邊略過去了……

然後劉彥修也看見滿口流著鮮血的另一位大將,永寧軍副使李長予,他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在潰退的隊伍中叱咤怒罵。

他看見劉彥修之後,忿怒而口齒不清的猛然地揮揮手呼喊著什麽。只是他的聲音完全不像是從他熟悉的那個李長予嘴裏發出來的。

原來在混戰中,他被敵方射中一箭,直接在左面頰上透了各對穿,因此說起話來滿是血沫子和不停的漏風。

這是在八天以內,他第二次受的箭傷,這才被迫後退。

於是,當逆流而上的勝捷軍騎兵與永寧軍的殘部匯合之後,在這裏敗退的潮流終於減緩了下來,在他們身邊重新匯集城三四千人的一部,緩緩掉過頭來,向著永濟橋的位置行進而去。

半晌之後,但這只深一腳淺一腳的隊伍,終於看見永濟橋頭那面尚且屬於官軍的旗幟時,卻也聽到了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呼嘯和聲響。

卻是南軍此起彼伏的炮擊聲,還有如同決堤之水敗退下來的陜州兵。

而這裏距離洛都的直線距離,已經不足二、三十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