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風動(十三)

被重重包圍的榮陽城與汜水關之間,靠近黃河的孤柏嶺下,已經被濃重的夜色所籠罩在其中。

大雨過後格外濕潤的土地上,隨著黯淡的夜色中如潮水一般淹過原野的隊伍,重新被踩出了一大片的泥濘痕跡。

而在他們進發的方向上,在充滿了水分的濕潤空氣當中,就連巡營和哨樓間照明的火光也變得黯淡了不少。

僅僅是半個時辰之後。

潛襲暗潮的最前端就已經撞上了河南別遣軍營壘最外圍的警哨,被用細繩牽扯在地面上的空罐頭,在清寂夜色中哐當作響的格外刺耳。

而被驚動起來的木制哨樓上也開始炸響了團團的火光,不同與之前見過的發炮聲,卻又比尋常的火銃放射更加響亮一些。

咣咣作響的此起彼伏而不絕以耳的轟打在,那人影錯約的大片陰影暗潮之上,濺起成片血色的同時,也短暫照亮了他們沉默而猙獰的面孔。

被架在哨樓上的,被稱為淮式大銃的轉輪小炮,說是炮其實就是口徑更大的散彈銃而已,打出來的鉛粒和鐵渣,也不過是二三十步之內的殺傷,甚至。

但是勝在覆蓋面足夠大,六發一個轉輪打出去就可以迅速用雨點般的鉛子,噴灑壓制一個扇面的範圍。

雖然未必能夠穿透防護齊整的鐵甲,但是打在裸露在外的手臉脖頸上,也是足以讓人要命或是破皮嵌肉就此失去戰鬥力的。

再加上趕上前來蹲伏在拒馬和矮墻背後,開始成排放銃的營中駐隊,這些頗有章法的分作前後批次沖擊而來的人潮,就像是開始遇到了某種無形的阻力和推動,紛紛在難以壓抑住的痛呼和哀嚎聲中後仰前撲的倒在地上。

而只有跑得最快,已經摸到營壘近前一批人,得以跳下壕溝又去勢不減的出現在營墻之下,揮刀砍向上方伸出的火銃,或是用力扯住用盡全身重量強拉下來,以打亂矮墻之後的放射次序,然後伺機攀越過去殺入其中。

只可惜,他們能夠取得的成果寥寥無幾。

然後,就被上方戳下來的銃刺和矛頭,給逼的無法立足只能重新退回壕溝當中,或是躲閃不及被迎面或是當頭,給刺出幾個突突噴血的窟窿,而頹然的抓著矮墻拖出一條血汙而滑落下去。

然後一批帶著星星點點火光的事物,也重重拋投進壕溝裏的渾濁積水中,在一連串清脆的爆裂響聲中,霎那間壕溝裏不論死的活的還是受傷的人,都被迅速蒸騰而起又蔓延開來的火光,照亮和點燃了起來。

這一刻,只要是還有氣力的人,無不是哀呼慘叫的帶著身上大團的火光,努力掙紮攀爬著,想要逃離這個可怕的焦炎地獄。

而後續沖破彈幕而湧到壕溝邊上的敵人,也被徹底照亮了他們的面孔和身形,又在驚惶而錯愕的表情中,被近處成片放射的火銃給密集打倒在壕溝邊上。

但是他們居然沒有後退,而是推舉起那些倒下的前排屍體,作為就地取材的現成遮護和墊腳,就這麽冒著抵近射擊的彈雨,再次沖跑著飛越過相對狹窄的壕溝。

雖然不少人再次跌落進溝底,在余燼未滅的火光中慘叫起來,但是更多人的還是踩著丟下的屍體和傷員,破開了稀疏的拒馬和木制的營柵,轉眼殺到了土壘而成的矮墻面前。

迎面投擲而出的是一片銀光閃爍的手斧、梭鏢和飛刀。頓時將墻後剛剛放完一輪的銃兵,給猝不及防治下打的血光四濺,變得參差不齊了許多。

但是剩下的銃兵們,還是按照刻在骨子裏的訓練和操條,條件反射式的去勢不減的將銃口下的尖刺,毫不遲疑給戳刺在那些最前排的敵人身上。

然後一挑一松抽手回來的瞬間,湧動在前排的敵勢就是被鐮子割過的稻叢,頓時翻倒剝落了,在此期間他們也被一些銃缺口攀爬上來敵人,給再度刺中或是砍翻。

這時候在後隊待機的白兵隊,也及時起身頂上來,像是流水一般的填補進了各處的缺口中,進而取代了原本銃兵的位置和防線。

只見他們用手牌死頂著敵人的砍劈和擊刺,用力撞開或是架住那些爬上墻壘的敵人;另手捉刀平胸剁在敵人防護不及的腿腳足踝上。

或是用單持的短矛,向上反撐住敵人的身體,任其在自身重量下戳穿刺透,又在噴濺的血水即將順杆流淌而下的霎那,而齊齊將他們順勢推出墻外,跌落在那些敵軍的頭頂上。

看起來一切都是那麽輕車熟路般的流暢自若和充滿嚴絲合縫的味道。然後,雙方就變成隔著一道齊胸高的矮墻,面對面的對抗搏鬥和往復廝殺爭奪起來。

於是屍體在矮墻之下越積越多,越堆越高,乃至填平了壕溝和拒馬,又變成可以輕易沖上矮墻的坡道。

然後,就是這麽一道才不過胸高,已經墊高到可以輕易踏步跨越過去的矮墻,卻成了這些突襲的北軍將士,無比令人絕望而頹喪的阻礙和死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