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根本(三)

時光似流水,在紛忙碌碌之中,已然過去了小半年,直接進入了仲夏之末。

而在重新被疏浚和加固過,變得水徹清明的漕河支流——汶水兩岸。

青伏的麥浪如野,隨風搖曳蕩漾在空氣中,混合著新翻泥土被暴曬散出的獨特氣息,自有一種別樣的感覺和憧憬。

此間正當谷子灌漿與追肥的時節,就連低壟處套種的成行花生或是豆子,也長得郁郁蔥蔥,正當是花苞初綻之期。

故而,無論是低伏在田間與水渠之中,或是輾轉於翻車與牛車之間的身影,就像是螞蟻一般往來不絕。

成群結隊的牛車拉來了淤泥、泔水與水草、糞水,堆積發酵而成的濕肥,又一點點的細心潑灑在作物根系的土壤上。

眼見集體屯田的第一批收成,不日在即,來自州府的勸農官們,也像是辛勤的工蜂一般,反復的往來與遠近的田稼之間,一遍遍的監督和巡視著各地的生長狀況。

有的甚至嫌費事,幹脆搬了鋪蓋,不顧蚊蟲叮咬的煩人與蛙鳴的鼓噪,直接搭了蓬窩吃住在田埂上了。

這種盡心勉勵的勤懇用事態度和謹慎,讓那些田下的編戶們,在各種惶恐與小心的亞歷山大之余,卻也不免生出了某種期盼。

這畢竟是他們經過了這些年的動蕩與流離,好容易安生下來,在當地的水肥陽光雨熱,都並不完全盡如人意的情況下,含辛茹苦細心飼弄到現在,才種出的第一批糧食啊。

在吃夠了樹皮草根野菜,又吃膩了各種令人泛酸的豆薯山芋塊莖和餅幹糧磚糊糊的滋味之後,格外渴望能夠嘗上一口夏收新麥的味道啊,哪怕是那種沒有仔細脫殼,也沒有其他滋味的水煮粗麥飯也好啊。

好些人這麽想著,卻是不免將眼淚和汗水都混做了一處,滴落在腳下的泥土裏,卻是想起了那些已經失去的親人。

無論是苦苦掙紮於亂世,積勞成疾而早逝的父母兄弟姐妹,還是在饑寒中夭折的兒女,就這麽吃上這麽一口新麥飯的心願而已,卻是他們蹉跎而短暫的一生都無法實現和企及的某種奢望。

而在徐州以西的中原大地上,仍舊是處處廢墟與殘垣中,白骨相望道裏的荒蕪與淒涼,與整個孤寂蕭索的春天相比,夏日裏則更多了因為缺少人拔除和清理,而到處瘋狂蔓長起來的遍野荒草。

而那些沒有選擇轉道北歸,而是繼續盤踞和活躍在,廣闊中原大地上的胡馬和藩軍,也在南下的侵襲和相互的對抗之間,逐漸形成了妥協和默契。

他們各自分據了一處處城邑、集鎮、村落與土地之後,在中州大地上驅使這擄獲的人口,開始就地放牧蓄牲,也算是犬牙交錯的初步安定下來。

對於益都城中,已經初見規模的鎮撫府和置制使衙門來說,則是各種表章和數字的流水出入。

除了檢括當地的隱戶匿口,收攏招徠那些來自河南、淮北,乃至淮南地區的流民和逃亡百姓,在我治下已經登籍在冊,並編入賦稅徭役之中的戶口,也堪堪達到了三十四萬有余。

當然,這只是相對穩定的基本盤,青、沂、淄、密、海、濰六州治下的規模。

東面的徐州,兗州一帶,南面的泗州、宿州一帶,北面控制的濱州和齊州部分地區,乃至西面正在開拓和整肅的登萊諸州,都不再此列。

而作為鎮撫官,除了領軍安民之外,我還有考察地方官吏、維持治安、清點刑獄、舉賢薦能等附帶職責,距離當初分鎮一方的野望和期許,也是相去不遠了。

如今,我們對於控制下的地盤,采取的是三分區漸進制:首先是鎮撫府直轄的編管區。

由本軍派出的專業勘測隊伍,從青、沂各州境內檢括出來的大片無主之地,然後以類似後世國營農場和國營工場的簡單模式,重新編排和招募人員進行大規模的集體生產和勞作。

其中又按照距離城邑的遠近和交通便利的情況與否,分為用來安置傷殘軍人及軍屬軍眷的榮養農場和榮軍莊;作為地方未脫產預備役部隊,在一些城郊和交通要點日常經營的軍屯區;大量招募流民和無地鄉人,以半軍事化編列管理的連片民屯區。

這三者構成了鎮守府名為核心區的基本盤,以犧牲部分日常娛樂和經濟文化活動為代價,基本可以實現令行禁止,並在需要的時候通過緊急動員,最大限度的壓榨出相應的人力和資源來。

其範圍,以青州境內及附近的若幹個重點縣,外加一些軍事駐紮的要點附近為主。

其次是,在破壞比較嚴重的外州地區,由鎮守府派人進行編戶齊民之後,逐步重建起來一套簡易行政體系的所謂改造區。

青州境內的許多亦有人耕作的土地,在戰亂多年之後,這樣就變成一筆爛賬,因此用承認既成現實的一刀切為代價,進行強制性清丈到戶的登記編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