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根本(四)

兗州境內,故萊蕪監附近的路口。

驅趕著牛車的三四郎,對著離去的身影,一陣點頭哈腰之後。這才笑眯眯從車上的翻出一條,新拔上來還帶著綠稍的大根(白蘿蔔),有滋有味的啃了起來。

這東西是他們這些倭人最喜歡的零食,不但水分和滋味十足,淡淡的辛辣味還可以充饑解膩,可勁的吃也不怕吃壞肚子。

而且種植簡單方便而且周期短產量高,哪怕是粗糙貧瘠的砂土都能成長,因此在訓練和勞作之後,人手一根咬的卡茨作響,就成了他們這一營倭人,所獨有的一道風景了。

作為被南朝征發參與北伐的蕃人輔助役,他們這些來自扶桑藩各家諸侯的近萬名倭人,在病死累死戰亡中折損了大半之後,終於得以混出頭了。

不但有自己的軍屬番號,也有了專門的勞役營和安置地,住上了有火炕和板床的像樣屋子,不再用為總也吃不飽肚子而發愁。

需求少幹得多,吃苦耐勞不挑食堪稱兩腳牲口,卻比普通牲口更聽話和順從的評價,讓他們成為某種勤勉與附從的標杆和典範。

因此,伴著碎鹹魚、醬豆的瓜薯糊糊,烤山芋可以吃個夠,隔三岔五有代肉罐頭,沒事還可以每每的啃上幾條大根做零嘴,別提多愜意和享受了。就算那些小藩領下莊頭和地侍家的日子,也不過是如此吧。

看著看著,他忽然站了起來,卻是終於等到了道路上蜿蜒而過的人群,所裹卷起來的塵土,他們都是來自外州搜括回來,或是逃奔過來的流民。

經過了塞外胡馬的荼毒與酷烈之後,這些幸存之人早就沒有對於所謂南軍的對抗和排距情緒,只剩下有個安穩地頭,可以苟且存身的最後一點期望,而被押送到這裏來。

只是事有先來後到,早來的人自然就優先安置了靠近城邑和大路的上好份地,而後面逃奔來的越晚,所能獲得安置地方,就越是偏遠和貧瘠。

當現成的熟地和坡田都沒有了之後,就只能到山野裏去篳路藍縷的重新開荒,或是在山林裏轉職伐木、挖礦了。

他記起了自己的職責,打開牛車上木制水箱的板蓋,用半生不熟的漢話,大聲招呼著這些灰頭土臉的可憐人,用葫蘆瓢舀著給他們一一補充水分,然後每人分上一條大根,算是接下去行程的。

另一些,被繩子串在一起的,則是戰事中被俘獲的胡馬兒,就沒有這種待遇了,在牛車邊上喝口水之後,滿身腥膻而蓬頭垢面的他們,將分道揚鑣去另一個方向。

在哪裏隸屬於萊蕪監的礦坑和深井裏,他們會是最好的苦力補充。

如果五年內還沒被不見天日的繁重勞役摧折死的話,或許還可以獲得重見天日的機會,改去幹另一些,諸如開山鑿石的危險粗重活計,再不然到河中去挖沙取石,或到海邊的鹽場去修堤圍,挖灘塗……直到被榨取幹最後一絲用處……

三四郎一想到這裏,就不免生出某種天然的優越感與小確幸之情。

而在數百裏外。

荒草漫野之中,穿著連身鎖帷子和鑲皮背心,頭戴圓邊盔的方寶,雙手平端著火銃走在隊伍的前列。

這裏似乎是因為荒廢的太久,原本道路的位置已經不可辨明了,需要在齊腰的草叢裏,深一腳淺一腳的重新蹈開出一條道路來。

在銃刺的撥打拍擊下,不時有成片的蚱蜢之類滿天飛起,又有被驚起的小動物,在窸窸窣窣的聲響中,忙不住的想著兩邊逃避而去。

雖然滿臉汗水津津,並且手腳裸露的部分,被草葉刮蹭的無數條血痕而麻癢難耐,但方寶還是一絲不苟而聚精會神,警惕著四周。

得益於主戰資序的增擴,他也如願以償的成為了,六州鎮撫麾下下第二大軍序——行營右護軍,二營三團一隊下的一名正編銃手。

雖然只是軍中最基本的近萬銃手之一,距離正列的銃兵、銃士、擲彈手和老擲彈兵的資序,還有好些路子要走,卻因此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比如被他視若珍寶橫抱在懷裏的這只長銃,雖然說是別人換裝後汰換下來的舊貨,比不上那些直屬牙兵和虞侯軍,所配給的迅雷(火帽)銃,或是連珠(轉輪)快銃,打起來又快又密,但好歹也是制式標準的一式燧發銃,而且還是方便上彈的後裝銃。

要知道在他老叔方臘的隊伍裏,還在拿那些前裝的燧發銃當寶貝呢,很多人用的還是改成燧發的雜色老式火銃,甚至還有繼續在用粗笨火繩銃的。

因此,無論是內膛、準星還是照門,都被他時不時的用小塊皮子清理打磨的幹凈錚亮,護手上還刻上專屬的紋飾。因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只長銃將長久的伴隨在,他軍中生涯余下的歲月中。

相當於他們的命根子,或是多生出來的手足一般,無論是重甲披身的雄武之士,或是橫沖直撞的健碩牛馬,在這區區彈丸之前,卻是毫無差別的一擊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