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戰局(三)

洛都,城南戰線。

被煙火熏燎得斑駁殘缺,又掩沒在白雪皚皚之下的厚載門城樓之上。

北軍大將楊可世,也在眺望著穿城而出的通濟渠,那裏已經被圍城作業的南軍,給填平了數段而令水流高漲滿溢邊上。

相對的,則是洛都城中的水位有所下降,而露出原本排水的渠口,不過洛都為數條水系縱橫,想要玩截水斷流這種把戲,斷然是難以為繼的。

反倒是這些敵軍別出心裁的,居然想從渠口下通往城中的水道裏,潛度而入,只可惜他們遇到的是楊可世所防守的城段,怎麽會給他們這般機會呢。

稍稍發現水道中的卯端和異動之後,只是一道臨時追加的鐵閘,就輕易將這些善溺之敵,活活困死圍殺在狹小的水道裏,然後順便通知城樓各處,就地堵上這個疏漏。

想到這裏,他突然抽出佩劍,慢慢的呵出一股白氣來,呼在有些模糊的刃面上搽了搽,以倒影中人須發潦草拉渣的形象和感受,確認自己還活著的某種存在感。

轉眼就是南軍攻城的第十一天了,也是入冬後的第十五天。聚攏在他身邊的部眾,卻是已經換過了好幾茬。

而在此之前,為了試圖擋住和遲滯,如狂濤怒浪一般洶湧破關而入的南軍大潮,他們這些倉促聚合起來的數路救火隊,在莫大優勢的敵軍面前,也爆發出了難以想象和形容的戰鬥力,以及可歌可泣的不屈意志。

從太古關到洛都城郊伊水,寰轉曲折跌宕起伏的地域之間。

楊可世三天兩夜未曾合眼,大小戰數十場,身先士卒,披甲浴血當前折轉沖突,身負十數創而未下過戰場,然而換來的只是稍加停滯,卻是無法避免和挽回,南軍長驅直入的結果。

而卞軍及其關系人等的淵源,也隨著楊可世最後一點親信和骨血一起,幾乎消亡在這短短數十裏,由他負責阻截斷後的這條死亡之路上。

待到他度過伊水之時,身邊已經沒有多少熟悉的面孔,而盡是各般惶亂不安的亂兵雜從了。

而這些亂糟糟不知統屬的兵卒,再加上百十號勉強跟上他的傷殘疲弊,最後居然就成了他退保洛都城內的,最後一點班底和本錢。

至於靈寶公大費周章,強行征發民力搶修的所謂“群壘防要”,則一點兒都沒對南軍構成什麽妨礙,反倒是給對方貢獻了不少建材和物料。

為了褒獎他浴血奮戰,又殊死入援的功勞,來自大內的詔書,尤為慷慨的頒布了他,官拜保義軍節度使,勛受特進,爵晉寧鄉候,敕內宅、金魚袋等的優加封賞,以總領厚載門兵馬專務的新職事。

但這絲毫不能令他有所欣慰和鼓舞,且不論孤城一隅之中的官爵名位,究竟還有多少含金量,而他這個總領兵馬事,實質上手下管領的,也不過數千兵馬,上萬強征而來的民夫役丁而已。

至少那些死掉的人卻是無法再活過來的,也無法改變他如今,坐困孤城舉面皆敵的現實。

他如此蹉嘆著,這澆沃了無數人血肉的原野,來年必然格外的肥沃和豐饒,只可惜,自己未必有多少機會,能看到那一幕了。

轟隆隆的炮聲,再次打斷了楊可世的緬懷和思緒,卻是南軍威懾性的例行炮擊又開始了。

突然他不遠處的哨台,轟聲崩碎了一角,余勢未減的鐵球,彈跳往復的在哨台的一片慘叫聲中,將其中待命的一小隊弓手,給打的手斷腳折血肉模糊的倒了一地。

殷紅的血水直接從高處流淌下台階來,而護兵也端著手牌,擋到了他的身前,用身體派出一個臨時的屏障來。

當時楊可世,並沒有因此後退,而是繼續透過手牌和城垛的縫隙,觀察著敵方炮擊來自的位置,進行某種臨陣的判斷和推演。

呼喝著將守城的器械,從城墻後的遮蓋和建築裏,順著專門的木質軌道,給推上城頭來。這也是他對應城外遠程投射的經驗和對策之一。

雖然,他之前已經擊退多次南軍的強攻,但是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安心和慶幸,在他所知城防設施和貯備情況,很有些令人憂心的情形。

比如城防火炮,城上那些大家夥,比想象的更不堪用,因為荒廢未用的念頭實在太久了,再加上平日素無兵火的荒怠和疏失,(最近一次使用,還是在幾年前洛都之變中的鳴警上),其中好些已經出現嚴重的銹蝕和細微裂紋,只剩下擺設和嚇唬人的功能。

剩下尚可一用的,發炮緩慢不說而且射界狹小,畢竟都是上百年歷史,比洛都城裏所有人都要古老的老物和大家夥了。

因為不同程度的老化情形,現今的炮手,連裝藥也不敢用全額分量,生怕把自己和城防炮一起炸上天去,倒便宜了攻城的敵人。

因此,連居高臨下的射程上,都壓制不了南朝在上百年間不斷精研,而歷久彌新的輕重隨軍火炮,也就能夠在城壕的保護下,就近欺負和擊毀那些,緩慢靠近的各種攻城器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