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在河北(五)

洛都大內,天下兵馬大元帥府的內事堂,亦是一片戰戰兢兢的氣氛。

“河北有變……”

隨著一聲低吼,一只犀角虎口杯,被擲碎在呈報人身前。精美的杯身彈跳著,在雲錦紋的花磚地面上,碎裂噴濺著,在呈報人的頭臉上,割出數條血痕來,頓時一條蜿蜒的血線,流過鬢角沿著臉頰,滴落在地上淡開幾團深色的痕跡。

但身著四品淺紫服色,官拜東北路奏進使的他,也只能一動不動的,大氣不敢出的承受了這一切。

“張邦昌……”

被刻意壓抑的怒火,隨著靈寶公聲音不高,卻令人膽戰心驚的質問聲,蕩漾在現場每位的表情和神色中。

最少也是朱紅袍服的他們,是如此的戰戰兢兢,手垂眼低的噤聲不語,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承受怒火的倒黴鬼。

“枉費某將你扶上這個顯要位置……爾等便是如此回報的麽?”

“不聲不響的就斷了洛都的輸給……幾欲將我置於何地……”

其實他大半惱怒,卻又有些後悔,惱怒的是張邦昌如此不堪用,到了關鍵時刻就掉了鏈子。

然後後悔的事,當初國朝在河北設立東面行台,以總掌安東、平盧、河北三道的轉運輸供,軍役武備、援淮諸事,確實是自己極力保舉和運作了這位堂兄,而得以上位的。

按照他的想法和構思,這位頗好文風匠氣十足的堂兄,在一眾族親裏,屬於才具有限但卻頗有權欲的類型,但是他作為張氏親族的身份,卻是一個相當有力的籌碼。

因此被擺到這個要害的位置上,即不至於養出過高的資望,而做大危害到自身的權位,又可以掩人口實,籍以安插人手暗中壯大自己的班底。

就算將來有所需要,也可以比較容易的將其架空,或是作為眾怨所指的替罪羊給拋棄掉,順理成章的將河北行台的職分,重新納入麾下。

但是,他如今出了差池,作為背後保舉人的自己,也難脫其咎的,雖然元帥府大權在握,暫時沒有人敢於指出這一點,但不代表就此能夠高枕無憂了。

雖然,他已經接著大元帥府的名義和職分,將軍中朝中的傳統皇道派,逐一給打壓和外放下去,甚至籍此將皇道派主導的兵部,給架空了大半。

但是這次河北之變的口實,處置不當就很可能成為這些皇道派,得以重新回到權力中樞的契機和理由。

雖說以大攝之尊,長期默許和縱容了他在帥府的大多數所作所為,但部意味著,這就是毫無底線了,前提是不能嚴重危害到整體大局為前提。

如果自己表現的不夠令人滿意,那在存亡切身之下,大攝恐怕也不會介意像當年一樣,換上更合適的人來,來制衡自己,乃至主導戰局。

這也是他要急欲避免的最壞一種後果。因此,隨即靈寶公就已然下了決定。

“立刻派出內使過河。”

“以少府卿張繼,就地接管北岸相、衛各州的轉運事……”

“再傳諭河東、雲中道,增加輸供力度……這一路再不能出什麽差池了……”

“物輸給資可以放緩一些,人馬先給我拉過河來……”

“我需要足夠在各線應變堵漏和守壘的人手……”

“就讓他們徒手輕裝疾進,員額實在有所不足……”

“準予帶兵官就地征發籌措……”

“凡地方守臣官吏軍民不得違抗……”

“否則以逆亂論處,就地正法……”

“還有那個北面防禦都指揮,是什麽路數……”

他胸口鼓動了幾下,轉頭繼續喝斥道。

“黃河水師的都統和職方司的密堞,都是吃屎的麽……”

“如此一路兵馬調集,居然與我說,事前毫無征兆和行跡……”

“每年上百萬緡的花銷,都喂到你們腦滿腸肥的肚子裏去了麽……”

然後他調頭問起另一個人來。

“魚腸那裏怎麽說……我要的訊息呢……”

“回稟君上。”

那人苦著臉回答道。

“沿途多為敵軍所侵,暗中折轉呈遞不便,暫時還未有回復……”

這時候,一名高級武官,在外請示之後,又呈遞了一份更加詳盡的文書進來。

轉呈上來漫不經心的看了幾眼,靈寶公本已經平復的臉色,突然變了變,卻是深吸了一口氣,又多翻了幾頁,將紙頁拉扯的嘩嘩作響。

臉色卻是陰沉了下來,就像是暴風雨幾欲來臨的黑雲壓城城欲摧一般,隨著他的指甲無意識的用力反復劃過紙面的細微格格聲,又像是某種壓抑了許久的猛獸,咆哮者就要給釋放出來前兆。

讓堂下的十多人面面相覬的,禁不住這種壓抑和緊張,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小半步。然後靈寶公重新擡起頭來,卻已經平復下來。

卻是下令揮退了左右,只剩下幾個親信和心腹,然後,他將這份東西給幾位匆匆看了幾眼之後,就信手丟進了取暖的火塘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