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淮北紛紛(四)(第2/3頁)

說實話,對他來說打騎兵,可比打步軍容易多了,雖然騎兵運動起來比步軍更快,但是在迎面沖鋒的過程中,戰馬的目標可比人大得多,也很少有落空的時候,在激烈行進中落馬的後果,也是少有幸理的。

而打頭的很大概率都是當官的,只是相對的在曠野之中,鮮有可以隱藏自身遮蔽物的情形下,他只能躲在人群中抽冷子放槍,沒法直接計算戰果而多少有些不美。

檢查好彈藥,權六再次架上長銃,用上面可以微調的遊標,瞄準著空蕩蕩的原野裏,那裏散落著一些人和馬的屍體,其中一些似乎還沒有徹底死去,而在地上翻滾蠕動著。

那是一名垂危的騎兵,他仰躺著口中不斷的湧出血沫子,卻努力擡起一只手,安撫著同樣奄奄一息的坐騎,然後在慢慢僵直中徹底失去生氣。

突然啪的槍響了一聲,卻是一名從屍體裏慢慢爬出來,一瘸一拐向遠處奔去的敵兵,身體停滯了下,直愣愣的栽倒在地上。

“好你個六兒……”

一個大嗓門,突然嚇了他一跳,差點兒沒一個條件反射,把槍柄橫過來搗砸到對方顏面上去,發覺卻是捉生隊裏搭夥過的老牛,才猛然停住露出一個悻然的表情。

“這一下,怕沒有四百尺呼……”

老牛似乎沒在意權六的這點反應過度,繼續贊聲道。

他如今已經穿著兩截式鎖葉甲,貼著火長的肩章和捉生對的吞匕軍徽,腰插兩只鐵鐧和喇叭短銃,看起來倒是像模像樣的,有些領頭人的風範。

“你這番眼力和屏氣凝神的功夫,是這麽煉就出來的啊……”

“想我方才銃上手,就恨不得當作錘棍掄打出去……”

“到現在,也只能用下喇叭銃這種粗實家夥……”

這位老牛總算在軍中找到自身價值和定位,又有意氣相投的合眼人士之後,似乎是骨子裏暗藏自來熟的話癆屬性,也一點點隨著日常慢慢顯露了出來。

“回來了……”

突然一副懶洋洋模樣的權六跳了起來。

天邊遠處的塵煙翻滾,用少數配發的咫尺鏡看過去,卻是派出去索敵的騎兵隊,有些狼狽的倒奔而歸。

只是他們一邊策馬狂奔,一邊還用縮短版的馬銃和手銃,時不時在馬背上向後射擊著。

隨後車陣之中,也感覺到了某種塵土撲撲而下的震感,至少不是這麽幾十騎,可以制造出來的動靜。

就像是突然抵達了一個臨界點,黑壓壓的敵人像是潮水一般的用過天地之間的分界,在塵土飛揚中將那些蔥綠野草斑駁,染上了一層黃蒙蒙的顏色。

見到大批敵人來襲,張憲倒是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隨後咻的一聲,一只煙花號炮,帶著某種尖銳的呼嘯聲,在空中冉冉升起。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

徐州城中,再次迎來了戰火中的日常。

“又是豆薯……”

“吃的肚子都是酸水了……”

蔡元長默默聽著周邊人的嘟囔和抱怨,木不作聲的領走自己的一份。

小瓦盆裏盛著一塊粗的可以打磨牙齒的雜麩餅子,一大勺子豆粕糊糊澆在上面,這就是一天兩頓正餐的最多內容。作為基層雜佐的福利,他可以多拿一顆連皮烤熟的紅薯。

但至少他還可以吃到幹的,其他大多人就只有兩勺豆粕、野菜、樹葉和不知名添加物煮的糊糊,權作果腹,如果能夠在其中吃到類似老鼠尾巴之類的殘留物,那還真是一種不知肉味式的幸運了。

隨著北兵的入援之中,徐州州城中的供給也迅速變得緊巴巴起來,連帶專供逃到城中避難的流民,那十幾處粥棚,也被撤掉了,他們更是以同赴國難,報效朝廷的因由,大肆搜掠民家私藏的糧食物資。

而且,相比多少有所忌諱和底線的本地出身的軍伍,這些北兵做起類似事情來,可沒有什麽鄉梓情分可言,只需風聞之言就頻頻的縱兵闖入百姓家中,翻箱倒櫃挖地三尺想法子巴拉出,一條條一只只被拼命藏起來的風雞、鹹魚什麽的,甚至哪怕是一把帶有黴味的豆子,或是蟲蛀過的大麥也不放過,然後在被教訓的鼻青臉腫,或是打的頭破血流的主人家,各種哭天喊地,暗自抹淚中,乃至苦苦哀求中,揚長而去。

然後為了填飽肚子,他們不得不接受守軍的支派,聚集壯年男女,到城墻下去從事危險而艱苦的勞役。曾幾何時,作為青徐鎮七州之中,最有優越感的彭城士民,又何嘗吃過這種苦頭的。

如此濫用民力虛耗人心,長此下去,就算是能夠熬過這段艱難歲月,彭城當地偏安於亂世一隅,長達上百年數十載,好容易積累下來的人文和傳統,也煙消雲散了。

而蔡元長個人的遭遇,不過是其中小小的一角縮影,滿腹經綸,能言善道又怎麽樣,文風鼎盛,卓有成就又當如何,兵火來臨之後還不是照樣要流落街頭,被刀槍脅迫著去做這個九死一生的艱難勞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