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時逝

“銃者,利守不利攻,最善據壘而戰,至百數齊發,又令倍而裝之,則子藥綿連不絕,而無弓弩力潰之虞……”

提筆寫下這些字眼的辛稼軒,卻有些心煩意亂的,將剛寫好的東西,再次撕下來揉碎。

“銃前又加尖刃,則同短矛之制,可行刺擊法,反持,則掄若大棒……近身不虞……”

蘸著墨汁的管筆,再次變成一行行的《軍行略記》。

連綿的營盤之中,操練的吆喝和號聲此起彼伏。

“看好了,手腿肩腰須得一線,方好使力一與貫之……”

一名演示的士官,舉銃刃向前擡斜斜上指,突然喝聲發力,就像是個忽然延長的臂膀一般,重重刺在牛皮包裹的人形靶上,頓時呵叱一聲捅了個對穿。

“齊力一點,就算上好甲子我也戳穿給你看的……”

“若是遇上手牌,又當如何……”

“自然是屈身下刺其足踝……”

“迫其下盤不穩,露出破綻。自由人或補擊,或近射……”

“不過你們,得先學會如何刺的快準狠。”

另一邊拿著短棍的老兵道。

“再學如何留有余力回氣復而刺擊。”

“然後才是,及時回轉擋格再戰的技藝……”

“這樣就算被人近了身,也不用心慌……”

他示範性的抄起一只裝刃的長銃,眼疾手快的舞出幾個槍花,其中行雲流水猶若殘影,啪啪啪的將另一名士官砍擊過來的刀背,擋格開來還能順勢做出一個反刺。

“只要你擋住了,自由有旁人來援助……”

“銃擊拼刺之法,最講齊心協力協力……被近身數刺齊發,就算是馬軍亦要避讓三尺……”

“因此,不幸禦敵身前,只有全力信賴你近身人,方能最大可能活命……”

“身居排頭,遞進而補,最要緊的就是膽魄和心氣……”

“不若你以為,排兵的津貼和倍半共給,是白的麽……”

而在營地外圍另一端,卻是一片熱火朝天起伏的身影和挖土壘壕的沙沙聲,幾名手掌厚繭的教頭,正在帶頭用隨身配備的短柄鏟、鍬、鎬、鋤等工具,給輔兵們示範某種土木作業。

“銃擊之前,須得先學會就地做壘設墻……”

“哪怕是挖一條阻敵片刻的溝也好,亦能增加不少勝機……”

“通常最簡便法,就是立拒馬,次者為豎排,再者挖土為塹……”

“有機會就多挖深溝,覆土其後壓實為壘,以半腰到齊胸方好。”

“再立排斜上,則不虞箭射而利於銃擊期間……”

“若銃發而敵置前,當如何應對……”

一名軍官,正在考校肉搏隊的士卒。

“以矛長刺其上,而刀牌力斬其下……交替掩進而尋機再發……”

“善也。”

而在同樣的時間,我牽這名為紅老虎十一世的新坐騎,隨部隊慢慢行走在翻閱山坡的道路上,這是一匹天竺馬,對山地和短距離沖刺的適用性不錯,也算是來那位高經制的,某種親近和籠絡的一部分。

一晃已經過去半年多的時間,北地的這時候,或許已經開始下第一場雪了,可是在身處熱帶的馬來半島上,卻還是籠罩溫熱濕潤的氣候中。

那一夜的中毒事件,已經徹底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和軌跡,其中也包括我這只龍州團左,被滯留下來一個耽擱,就堅持到現在。

跨過了一處處堡寨城壘的廢墟,和村邑聚落的殘垣斷壁之後,隨著藏身之所被摧毀,一處處據點裏的叛軍,也被逼到了某種缺衣少食,補充不繼的絕境,而不得不向安遠州外流竄。

我們也隨著再次得到緊急增援和補充的官軍,一路轉戰出安遠州,從上籠州到下籠州,從丹前州到北扈州,從草木青蔥的山前到山林紛繁多彩的山後。

我們也跟隨著大隊,追著馬氏叛黨狂奔突走的尾跡,整整在地勢南北狹長的丹戎大洲,繞著中央山脈東西麓,征戰大半圈,將一個又一個知名或者不知名的牽涉藩領,變成殘垣斷壁或是慘烈的修羅場。

足跡遍及丹戎十九州中的十四州,大小數十城,來自廣府朝廷的權威和公信,通過種種血火手段,得到了伸張和重樹,曾經的舉目皆敵,無法因地就糧的困境,早已不復存在了。

而隨著朝廷不停傾注的投入,而逐漸越來越懸殊的力量對比,曾那些比比皆是,那些陽奉陰違或是心懷異志的藩領、土爵,在一船又一船登陸的軍隊威懾範圍內,已經看不到任何的存在,他們不是舉家隨著臣屬、部曲一起,已經在烈焰轟鳴中化為塵土,就是改弦更張變成最順服的帶路黨。

而真正給陷入某種持久僵局的官軍帶來利好和轉機,也正是這次名為慶功之變的群體下毒事件,所謂禍福所依,不但對官軍的上層造成永久的傷害和動蕩,給了大敗虧輸的安遠諸藩叛軍一段生聚力量卷土重來,寶貴的喘息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