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潛動

京兆府五城十八區,又十一附縣,下轄戶口百萬計,流內的官員雜貳數千人,便裝坐在茶舍裏等待的哥舒慶,便是其中之一。

他的祖上,可以上溯到天寶年間,安南都護府麾下統領白弩兵的馬使哥舒晃。

但是,相比出自天寶西軍老帥哥舒翰一脈的,如今在西朝大夏作為國族分支的,大名鼎鼎的大小兩哥舒,他這支生活在南朝大梁境內的哥舒氏,就未免有些拿不出台面來。

雖然理論上他們都是睿宗年間,後突厥汗國——突騎師被擊滅後,內附的大姓——哥舒部的淵源,不過哥舒翰乃是大首領世系的出身,又是西北邊軍的名將,歷任隴右節度使,先鋒兵馬副元帥,太子太保,人稱“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與天寶年間幾乎掀翻天下的安祿山,並列異姓兩郡王之一的西平郡王。

而哥舒慶的先祖哥舒晃,只是一個被分遣到南荒的俾將而已,最多也就做到了一任兵馬使而已。但絲毫不妨礙他,在介紹家世的時候,與有榮焉的攀附上一句,某家乃西平郡王的余裔。

因為哥舒晃之後,他這一族在軍中仕途上,就沒有太大的起色,絕大多數時候,都在卑官小校的階層打轉,不過因為先祖哥舒晃還是留下了一點余澤,當年率領白弩軍,參與打通與南平都督府水陸往來的紅河大遠征,哥舒族人在沿河的貿易中頗有建樹,因此有足夠的錢財,維持哥舒慶這一支,在官家體制內的營鉆,作為對家族的援應。

到了哥舒慶這一代,確實花了老大代價,才從外郭的附縣,弄到下城裏的這個位置的,因此迫不及待的將新上任的第一樁差事,辦的漂漂亮亮來大些後面的舉薦人,也是給那些新下屬們,一場變相立威和兜攬好處的機會。

蟬鳴習習聲中,簡陋的茶棚中,迎面吹進來的熱風,就算是不停的搖扇,也免不了逐漸的汗透頰背,但是這裏的視野正好,剛好可以瞅見對方的場所,卻又不顯得突兀和惹眼。

理論上,他只需耐心的坐在街口,喝著陀耶花泡的焦糖水,等待相應的事情的發生就好了。可是他左等右等了半天,茶水已經灌了好幾盞,下腹都有些憋漲起來。

卻沒見絲毫的動靜,按照安排已經進去鬧事的若你,就像是憑空蒸發了一般。他突然有些不踏實的感覺。

好吧,只好采用更加露骨的手段了,他扭頭示意了一下,坐在鄰座來自武德司的快行們,紛紛起身來,四散開來,然後從各個方向站好街口之類的位置。

說實話,他是不太情願讓這些武德司的人,分走自己的功勞和好處的,可是誰叫自己派出去的人不太給力,這麽就沒了升息了。

想到這裏,他又有些不安起來,重重喝了口糖水,捏著袖袋中那封批文,隨即又努力的安慰自己。

對方擁有,東南招討行司的背景又如何,這裏可是廣府,豪門滿地走,貴姓多如狗,各種上層關系錯綜復雜的畿內。

更何況只是最不要緊的後路置制的一個小小司馬而已,在這個畿內真算不得什麽,相比之下麻煩的反倒是作為海藩宗子的身份。

所以須得一個由頭,讓宗藩院那些被招呼過的老大人們,可以裝聾作啞的一個由頭,官面上的手段,才好名正言順的介入。

不過這種靜默和坐視,也是有期限的,如果沒有能耐找到,或者制造足夠的機由,那宗藩院也不介意用這些小人物,作為殺雞儆猴的靶標,刷一刷日常存在感的工具。

不然除非是十惡之條,或是三司會審,否則只有宗藩院才有資格,提請處置這些海藩子弟。

這時,一部裝滿陶具的大板車,突然停在了茶舍之前,一個膚色黝黑的漢子高聲呼道。

“店家,給咋裝兩缸白茅水,一缸子苦菊茶……”

混賬,哥舒慶暗罵了一聲,這輛大板車,恰巧就遮住了他觀望的視線,那些武德司的人,可還在等他的信號。

既然原本派人進去制造混亂爭執,再乘亂刻意留下一些“贓物”的手段,已經行不通了,那就只能亮出身份一舉沖進去,做成既成事實再說。

“快讓開……到別去……”

一把銅錢被灑在桌子上,哥舒慶按奈火氣冷聲道。

“這兒我包了……”

“實在對不住了爺,這就走……”

那漢子看著桌上的銅錢,頓時露出一種欣然的顏色,忙不住去抓,卻碰的掉落了好些,趕忙彎腰去地上撿,車邊又過來兩名幫工一起撿。

然後他們拉著大車離去之後,哥舒慶也實在憋的狠了,問茶舍指了方便之處,匆匆來到幕布之後的溝前,輕噓口氣放水出去,然後突然被人從背後重重勒住脖子,頓時濕淋淋的灑滿胯下。

他努力掙紮著,被幾只大手粗暴的搜身,連袖袋中的文書都被奪走,然後在加大力氣的窒息中昏迷過去,最後聽見的一句聲音是“不懷好意的狗東西,也不看看茶舍是誰家開的……就敢坐進來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