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偶然

“過江千尺浪,入竹萬杆斜……”

作為人類建設的宏偉工程之一,雖然只是季節性的產物,每年都需要重新鋪設一次。

但是層層疊加一直蔓延到青白色的大江中去,重做浮動橋樁的船只,看起來如同一條探江長龍,橫跨到天邊去,蔚為壯觀。

而橋梁兩頭,曾經連接的是大唐最鼎盛的輝煌時代的造物之一,號稱十馬並通,往來無暢的東南直道。

看似波幅很小的大江奔流,近看卻是湧流激旋,自有一種把人的靈魂,都抽吸進去的悸動。

踩在粗大圓木支架鋪板而成的橋面上,雖然來自江流中那種激蕩和震顫,依舊能夠沖擊到每一個經過上面的人。

兩邊粗繩和立柱聯接成一段段護欄,也只能提供某種聊勝於無的心理安慰作用。

因此,每一個人剛上橋面的人,都不免兩股戰戰,臉色蒼白或是發青,硬著頭皮一步一步往前挪動,但是逐漸習慣了這種振動的波幅和節奏之後,也就沒有什麽了,起碼比起渡船的顛簸,卻又不算什麽了。

每一個過江的人客,都要交五百錢的,牲口和車駕另算價錢,光是每年短短幾個月的史鑒,就可以坐收到數十萬緡,更別說因為橋渡所產生的江市和各種服務需求,所產生的厘金捐稅。

這也是那位淮揚副總管不大的治下地盤,卻可以在水陸養兵治甲,號稱淮南強鎮之一,的重要收入來源和基礎。

在事前準備足夠的水和食物後,因為各種磕磕絆絆的原因和理由,漫長的渡橋幾乎是花了兩三個時辰才能走完,從走下橋板的那一刻起,就算踏上江南的土地了。

落地之後,臉色發白死死抱著灰熊貓,不敢往兩邊看的抱頭蹲,依舊不肯下來,我也只好由她去了。

雖然是同處一個緯度的江北江南,風物和氣氛上就給人感覺,大不相同了的意味,雖然還是近似的人和事物。

這裏是已經老巢位於建業的江寧軍,下轄的勢力範圍,名義上也是與江都的淮揚副總管,互為敵對勢力。

但是實際情況就是另一回事了,踩著濕漉漉的沙岸,我們看到的不是盤查森嚴的軍士和營寨,而是一座舟船雲集的江畔集鎮。

隨著第一批人客踏上江南之地。早有各種招攬客商的當地人,蜂擁而至,大聲的兜攬招呼起來。

從遊商小販的香花果子,到酒食宿店車馬行棧各種需求,熱鬧紛繁的讓人很有一種身處太平光景的錯覺。

如果你能忽視橋岸邊上的集鎮外,如同烏鴉一樣黑壓壓盤踞在野地裏,乞食或是等死的江南難民的話。

如果沒有找到足夠數量結伴同行的同夥,這些看起來無助且絕望的可憐人,說不定就會變成落單的旅人,最可怕的噩夢和威脅,對此我早有切身體會了。

作為亂世最常見的衍生物,他們總是殺也殺不絕的,驅逐也是驅逐不盡的,因此當地的控制者所能做的,就是把他們隔絕在名為局部秩序的孤島之外。

滿街上持弓跨劍招搖而過的商旅之流,則是最好的寫照和背書。

昔日貫通江橋南北兩岸,客幅雲集攘攘不絕的東南直道,如今只剩下一些連歲月也無法徹底摧毀的殘損基址,埋沒在荒草之中。

只有橋口這些集鎮,在一次次兵火和動亂,因為某些緣故,於被摧毀和重建的輪回中,延續了下來。

作為可以逃避現實的片刻安逸和棲息之地,還是做的不錯的,只要你有足夠的錢財,就可以在這裏尋到絕大多數的東西和享受。

燈紅酒綠夾雜的脂粉氣息,隨著廊下窗前袒露肩臂的女子,大白天就洋溢在空氣中某種靡靡的味道。

“這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所在……”

我對著灰熊貓背上的抱頭蹲道。

“只要你稍有動心,就會被拉進去,用你自以為最享受的方式,令人迷醉、依戀、沉溺其中……直到你身上再也榨取不出任何東西……”

話音未落,我就看到一個幾乎可以稱得上光溜溜的男人,在某種作用力下,從一扇窗戶裏滾了出來。

“真是無情無義……”

罵罵咧咧的重新爬起來後,在一片側目或是習以為常的神色中,昂首挺胸的揚長而去,仿佛他捂在胯下的,不是一條可有可無的櫝鼻褲,而是披掛齊全的大禮服或是正裝什麽的。

然後就聽頗嗤一聲,從從天而降的一盆臟水,重新將他打回原形,頭頂著幾根菜葉,還有不知名雜物,形同落湯雞的他,於是再也罵不出來,而是在初春江邊微寒的空氣中,哆嗦著狂奔而去。

抱頭蹲卻是噗哧的笑了起來,這讓她過江時的恐水綜合症看起來好了不少。

好在沒有那麽多雜七雜八,亂七八糟東西的正常旅店還是有的,不過档次就不會高到哪裏去了,最好的上房,也是二樓瓦頂下的幾個小隔間,隔著地板可以聽到底下,大間通鋪的鼾聲如雷和各種稀裏嘩啦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