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世艱

洛都城。

雖然天氣已經轉暖,但是,昔日繁忙的大街上,時不時有運屍的大車,絡繹不絕的經過。

人稱地攤王孫的陳淵,剛剛結束了上午的擺攤,才賣出去兩件,還是廢了半天的口舌,搭了一個小掛件,才賣出去的。

清理的路倒越來越多,街上的外客卻稀稀拉拉的讓人心急。

他已經一個早上沒有進食過,因此哪怕喝了很多涼水,還是覺得肚子空蕩蕩的難受。

這位王孫的名號,還是來自他的祖上淵源。

據說是昔日大秦(拜占庭)留在中土的使團後裔,也是百年多前大秦某朝皇族末代的最後一支。

事實上就在他們出使中土後沒多久,就傳來大秦國中生變,發生改朝換代的內戰,舊朝皇族幾被屠戮一空的消息。

陳淵那位作為副使的先祖,大哭一場之後就主動放棄了大秦舊籍,以歸化人身份就在大唐入仕,特賜姓陳,婚配女子,以長從宿衛身份,入仕本朝。

因此傳六世到了如今,他的體貌外形已經和大多數唐人無異了,只剩下眼眸還有一絲絲的藍灰色,這也是他那位在中土開枝散葉的祖先,留給他的最後一點印跡。

只是隨著皇權的日漸衰弱,他們這些寄附在朝廷的四方院名下,混飯吃的藩使賓客的日子,也好不到哪裏去。各種待遇和配給,維持不了兩代,就不得不自謀生路去了。

畢竟連大唐天子都一度淪為各路軍鎮肆意廢立更替的對象,誰還顧得上他們這些個化外人。

到了陳淵父輩已經家道中落的不成樣子,混的十分苦逼,只能在西番會館給人做通譯和擺攤為生。

作為傳續家族的精神支柱,只能根據自己家族傳下來的只言片語、以及一些地攤文學中的所謂史料,構思了一個完美大秦(羅馬)帝國,作為自我勉勵的精神家園。

到了這一代,還是請先生給他起了個字——玄邃。寄意廣大門楣出身之情。

只是這個字號沒能改變他家每況愈下的窘迫,等到父母聚在貧寒中早亡,傳到了他手中,只剩下一間和人同院的破舍,可以勉強棲身,連像樣的鋪面都租不起,只能靠排地攤。

因為念念不忘祖上的風光,做的卻是攤販的賤業,因此才得了個地攤王孫的綽號。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現在每天糊口的生計,就是到洛都西市的熟人那裏,賒上一批粗仿的舶來藩物,然後打著這個破落王孫的旗號,將這些東西用古國遺物的名義,連哄帶騙的賣給那些外鄉人。

如果沒能及時賣光,就只能饑一頓飽一頓的挨日子,靠拔些蒜苔蔥苗,偷些居民種的瓜菜,勉強度日。

但是他平日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蹲在瓦舍外聽書,用那些和自己相仿故事的歷史人物來激勵自己。

自從大唐乾元中興之後,威加海外,萬邦鹹宜,頗有眾多番邦王姓,奔投東土,除了那些朝起旋滅的莞爾小邦之外,也不乏諸如安息、大秦之流的大國遠藩之類的皇族後人。

他們之中也不乏在國破之後,帶著最後的部眾和財貨,前來中土投奔為臣,翼望借助大唐之力,復國興邦或是蔽翼一隅,再做打算的前例。

其中最出名波斯王孫李思遠或曰巴赫藍四世的故事,自從波斯王子俾路斯出奔東土而受武衛將軍銜而留下血嗣,傳到這位波斯王孫已經是微不可聞的第四代,親族部眾皆以散盡,身邊僅剩一個老奴。

但是他幸運的是正逢梁公逐漸嶄露頭角的時代,將這位隱沒於市井中嗎,淪為拜火祠中唱童的王孫之後,重新拔舉了出來,悉心培養。

最終帶領一只偏師,活躍於沉淪百年的故國東境,舉義奮戰與陌生之野,然後等來了朝廷的西征大軍,最終一舉以助戰頭功,光復再興了大名鼎鼎的薩珊郡國,延續至今已傳的二十一世。

又有拔那汗王子薛裕,故國為親大食權臣所篡,奔投與大唐,得梁公青眼賞識,私助義兵,一舉殺滅權臣叛黨,廣開疆土與蔥嶺南北。

“陳王孫……”

“你還沒找到祖傳的秘寶麽……”

左近相熟的攤主,都對他善意或者打趣的招呼著,他們基本都是附近城坊的居民,因為每況愈下的生計艱難,才出來販賣家中舊物度日。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同病相憐啊。

“若是你復辟祖業,如林氏故,千萬要提攜我們這些老街坊一二啊……”

他們說的卻是另一個典故。

所謂大秦君王素無定種,唯親善強從論,視為數代更立頻繁,因此連唐人都可以一度入主其國而開朝數代。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國人林深河、林深葉兄妹的典故,當年國人開海與泰西之域,曾義助大秦王師,其中就有這對兄妹,隨於軍中以廚藝聞於領軍的大秦太子,這位太子後來繼位為伊蘇利亞王朝的新帝——裏奧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