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別亦難(下)

然後我轉頭過去,頓時驚悚的脖子也僵直了。

“貞子……”

攀趴在地上的是,水草一樣濕漉漉亂糟糟的頭發,披散掩蓋著一張雪白到可怖的臉,就如同從外間的門框裏爬出來的鬼魅一般。

水鬼啊,我也嚇了一大跳,猛然跳起來,一腳就向這個這個怪物踹了去。

片刻之後。

改造過的暖爐正烘烘的發出讓人舒適的熱力,我用一根樹枝從厚厚的炭灰裏,扒拉出幾個烤的焦黃發黑的薯,掰開露出金黃綿軟的內裏,用勺子挖了出來,裝在碗子裏壓實,撒上鹽花和肉末,交給抱頭蹲就是一頓香甜的晚飯。

敞開一角的爐壁上還貼著油和濕面揉的餅子,在炭火的烘烤下正在發出某種麥香味,碳火的最上方,還架著十幾根串子,有豆皮裹成的團子,也有切段的面筋,油泡的豆腐、韭菜和豆芽用腐竹包成的卷子,畢竟是萬物初萌的春天,還找不到多少吃食。

唯一的葷腥是一串小魚,那是我出去買藥時,順手從一個下河撈春的當地少年手中買來的,刷上大醬後,被翻烤的恰到好處,咬起來外焦裏酥,既有嚼頭又有鮮味。

“可惜沒有效用最好的雞子,只能用鴨卵子湊合了……”

我將一個帶著泥垢的鴨蛋,打在一碗滾燙的寥糟裏,攪拌成滿是香甜味的蛋花羹,然後端了過去。

剛剛死而復生,鬧出一出水鬼鬧劇的十娘,身上披著我有些寬大的外袍,正氣若遊絲的靠在衣物堆起來的軟榻上,由我一口口喂給著。

隨著她的反應和動作,窈窕的身材從寬松的外袍間隙裏,若隱若現的流露出若許春光,不過她似乎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了。卻讓我暗自嘀咕,難道是接二連三的救治,從量變積累成質變,已經破罐破摔不在乎了麽。

“多謝援手了……”

喝完這玩羹湯,她的臉上總算有些血色,說話也有些中氣。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我放下湯碗,又往嘴裏塞了條小魚,才道。

“我本是不確定的,但是看到那匹突然闖出來的馬,就可以肯定了,畢竟還是我親自挑的。”

她的臉上有些慶幸,又有些後怕的表情。

“然後我就乘亂跳進河裏了……”

“我依稀記得,你不是中箭了麽?”

“多虧你當初留下的那個藥包,裏頭的夾板,給擋了一下。”

“那麽現在……”

我搽了搽手,拿起另一個滾燙的烤薯,用手用力搓掉外面的焦皮,然後連著有些發黑的薯肉,咬了下去。

“可以告訴我你故事了吧……”

“理當如此。”

她微微點了點頭,重新道。

“你聽說過,公孫世家這個名字麽?”

“又是復姓公孫,又是世家,這種東西難道不是網文的毒點……”

我不由吐糟道。

“那你可曾知曉公孫大娘的典故麽?”

她不以為意的繼續道。

“就是那個會劍器舞的,和李白杜甫還有裴將軍什麽的名士,牽扯不清的知名熟女麽?”

“且留些口德……”

她微微有些想發笑,卻不免牽動傷處,變成一個有些古怪的表情。

“要知道,公孫大娘可算是我們祖源了……”

聽她娓娓道來,原來所謂公孫大娘其實只是,當時尚且名不見經傳的公孫世家,歷代家主的專用稱謂而已,專門收容一班孤女或是其他可憐人,訓練歌舞技藝以謀生計。

但因為開元年間的這位公孫大娘,不但是當世出類拔萃的舞者,還是一名頗為難得絕頂劍手,因此在東西兩京的上流社會中亦是極有名氣,結交往來的局勢一時翹楚的名士大家,更有人專門為她題贈傳唱,因此擁有相當數量的崇拜者,更有公卿門第之中掛名的女性弟子,可謂是一時風華無雙。

可惜好景不長,這種風光在席卷天下的叛軍面前,就如夢幻泡影般不堪一擊,安祿山叛軍大掠京師,主要是女子的公孫世家幾乎遭受滅頂之災,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能逃出來。

後來的轉機,卻是因為其中一個被逐出的女弟子,姓殷名初晴,在流亡路上陰差陽錯的,成為梁公的體己人,甚至猶在貴為當朝公主或是太真養女的兩位正室夫人之前。

雖然她始終不要正式的名分,而是以內院總管/女仆長的身份留在梁公身邊,終其一生也未再生育子嗣,但是經由她收養或是撫育的幾個梁氏子女,都是相當了不得的存在,其中一支至今還在南朝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有了這個淵源之後,公孫世家殘存的最後一點的人脈和資源,也在光復兩京後全部轉入梁公手下,成為門人家臣勢力的一部分。相當部分人加入了女營,然後放棄過往,以新的身份重新嫁人生子。

不過另一一些希望更有作為的幸存者,被另外獨立出來,在疑似梁公的幕後支持下,重建了公孫世家的名號,滲透進各種風月行業中,成為某種程度上情報收集和交換的地下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