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相見時難

荒草古道,昏陽斜落,慢慢坐過來一匹老馬,還有幾乎是趴在馬背上的人體。

滿身傷痛的蘇景先覺得下一刻,就馬上會倒下,但是他還在逃跑,堅持到這裏簡直已經是奇跡。

“長生,你若是被抓了,一定要想辦法活下去……”

“如果熬不住就盡可能告訴他們一切……”

“可以先從無關緊要的東西開始,然後一點點告訴他們你知道和編造的東西……”

“盡量多繞點彎子,多提出要求,哪怕是事無巨細的繁瑣要求要求……”

“這樣她們反而會慢慢相信你的,可以靠這種辦法拖延一些時間……”

“這樣也沒有人會怪你……”

抱歉,我堅持不了多久,他有些幻聽幻視的囔囔自語道的,將一些換下來的帶血布條,埋在土裏。

片刻之後,循著氣味,找到這裏的獒犬,就將他匆匆埋下的廢物,重新翻找了出來。

“這麽跑下去……不會撐不住吧?”

一名騎馬的青衣人。

“要是倒在半路上,我們煞費苦心社稷讓他逃出來的打算,不是泡湯了……”

“放心,出來前,我們已經全面診治過他的狀況……”

“大不了等靠近城邑,再安排一些‘好心志士’來給他提供協力……”

“上頭已經追加了投入,徐州哪裏和這裏,兩條線都要抓緊的……”

“此事的前後因果,據說已經被洛都方面判定為,南朝那些亂黨,在朝中的多年布局……”

“說不定借由此事,可以犁庭掃穴,一舉而空……”

“初步定性為南朝逆黨幕後指使?這就是大府身邊那些守成派的對應手段麽?”

洛都留守張德坤在自己的宅邸中,剛喝下一杯藿香飲子,不由拍案叫好道。

“雖然不能將大府地摘出來,但也足夠這應付天下大多數人的口實了……”

“以此張目的話,周天子、獻帝的故例,又能勉強維持下去了……”

“只是要看大府的那些兒子們,答應不答應了……”

作為大府頗為欣賞的子侄輩,張德坤很明白自己的定位,在攝政大府春秋鼎盛,並且兒孫滿堂,多位正當盛年的情況下,他最大的存在價值,就是介於本朝開國的宗室猛將——江夏王李道宗,到橫跨天寶、乾元、泰興三朝年間的賢王——漢中王李禹的格局而已。

因此他有大府最為欣賞的,頗為超然中立的立場和角度,可以為距離會登淩絕頂的權臣一族,僅差最後一步的關口,提供某種拾遺補諫的維護作用。

想到這裏,他忽然皺起眉頭,顯然巷道另一樁可能性,看來要追加人手和投入盡快了結此事了,希望自己主持的追索行動,不會變成大府身邊的兩大派系,相互角力和攻圩的契機和由頭。

這樣的話,僅僅一個騎都尉金求德,也不這麽夠看了。

“來人……”

他高聲吩咐道。

洛都的皇城,專為親寵極要大臣提供的內宅中,同中書門下三品,參知政事高潛,對著上門來拜訪的兵部尚書楊嗣端茶不語。

“邸公……”

但是楊嗣絲毫不以為意,仍舊在勉力勸說道。

“尊上身為國朝肱骨,正當我輩的中流砥柱和主心骨,切莫要讓大府為底下幸進之徒和急於求成兒輩所惑啊……”

“大府自有裁斷,豈是你我輩可以輕易稚拙的……”

高潛好容易才慢吞吞的擠出這麽一句,楊嗣有些著急了。

“邸公,眼下不是獨善其身的時候,而是大府尚有魏武之志,而他的兒孫們,卻已然有了魏文之念了……”

他張紅臉高聲道。

“可是這江山氣數的移轉,豈是一些人的阿附勸進,就可以一躍而就的……”

“洛都的人心所向,還有天下的人心所趨,可不是眼前所能看到的那麽簡單啊……”

“中原諸鎮尚未完全馴順,外藩依舊不恭,南朝之患尚在肘腋……”

“今天子這個大義名分,還是沒那麽容易舍掉的……”

……

陰暗的溝渠,鎖著腳步單眼起來的淤泥和其他臭味,讓我又想起了洛都的某些不好的記憶。

城中依舊告警聲大作,畢竟是駐軍的重地和某種意義上的前沿,各種日常的警備和反應,還是有的。

連我也不得不好幾次蹲靠或是伏倒在淤泥裏,以躲避頭頂上越來越頻繁的跑動和喊叫聲。

我正在慶幸,幸好沒有飄過來諸如血肉模糊的肢體,或是內臟之類的東西。撲通一堆東西就沖我頭上倒了下來。雖然我躲得快,還是沾上了不少臭味。

她應該能跑掉吧,我有些不夠自信的自我安慰道,我最後看到的是她鼓起余力,隨著燃燒的煙霧和被熱氣扭曲的背景中,從地上重新跳上墻頭的情景。

順手還砍倒那個背叛同伴,然後被一只弩箭射中後背,像是斷翅的蝴蝶一樣又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