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子去世,媚娘重導權力部署

一、風波再起

上元元年(公元674年)金秋,大唐迎來了一場難得的大豐收,雖說這次豐收不及永徽五年、麟德二年的糧食產量高,卻是鹹亨重災後第一次大稔,只要有糧食,生活便有希望,黎民百姓無不為之歡騰。

李治也甚感寬慰,加之經張文仲、明崇儼的調養,近來病體稍覺恢復,於是宣布大酺三日普天同慶。所謂大酺,是特許天下一切士農工商聚飲慶賀,在這三天裏百姓無需勞役、衙寺無需理事、公卿百官也無需上朝,所有人都可以大吃大喝舉酒相賀。固然新羅的征戰沒有結束,朝中還有許多隱憂,但適當自娛似乎也可提振國家氣勢。為此在九月十五日,也就是大酺第一天,李治和媚娘登臨翔鸞閣,與百官同樂。

翔鸞閣位於含元殿以東,與西側的棲鳳閣翼然竦峙、遙相呼應,是外朝的最高建築,再加上龍首山原有的山勢,登臨其上整個皇宮都一覽無余。

瓜果梨桃,水陸畢陳,豐盛的禦宴擺在面前,二聖卻動都沒動,只顧著瞻望樓下的熱鬧景象——為了慶賀豐收,更為了討皇帝歡心,天街之上設擺了無數宴席,西至龍尾道,東至含耀門,京師九品以上的職事官都來了,三五知己湊在一處,推杯換盞有說有笑,有的似乎還嫌宮宴不夠豐盛,又從家中帶來許多美食與同僚分享。閣樓正對面的東朝堂,前後殿門盡開,太子李弘坐南朝北也設一張宴席,東宮僚屬、崇文館學士均在場陪同;而朝堂階下兩側已連夜搭建好兩座大棚,李賢與沛府群賢宴於東,李顯與周府群賢宴於西,他們還各自召集一幫樂工百戲,要奏樂表演為二聖助興。昭訓門外的金吾仗院,幹脆設了臨時的大灶,烹牛宰羊、屠狗殺雞,宦官小使忙得不亦樂乎,一碗碗剛出鍋的肥肉分送守衛皇宮各處的將士,人人都能沾到點兒喜氣。

李治望著這壯觀的場面,笑逐顏開心情大暢,高舉酒杯道:“朕與眾卿共飲此杯,願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萬歲、萬歲、萬萬歲……”霎時間人聲鼎沸,樓下所有人都舉杯呼應著。郝處俊、戴至德等宰相在閣內另設一席,也紛紛舉杯來到窗前,一邊向二聖祝賀,一邊向樓下同僚敬酒。

一杯飲罷,李敬玄笑呵呵湊前兩步,手指樓下道:“陛下快看,那是誰來了?”

“嗯?”李治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見西面有三人繞過一桌桌酒宴,正快步往這邊走來。他自從風疾發作,雙眼昏花,辨不清來者是誰,只知左邊的似乎是個三品官、右邊是個四品的——改元大赦之際他曾下詔修改服色規定,三品以上穿紫袍,腰系玉帶;四品官穿深緋,腰系金帶;五品服淺緋,金帶;六品服深綠、七品服淺綠,銀帶;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淺青,銅帶。這次改易之後官職大小一目了然,僅憑服色便可看出品階。

媚娘比他看得清楚,笑道:“左邊是劉審禮,右邊的是來恒,那中間之人……咦?”劉審禮乃先朝刑部尚書劉德威之子,從戎多年,如今官居工部尚書;來恒是來濟的兄長,現任黃門侍郎;而走在正中的卻是個身穿粗布衣的無品之人,但劉審禮、來濟竟對他格外恭敬,那究竟是誰?媚娘覺得此人面熟,卻一時想不起。

李治揉了揉迷離的雙眼,努力審視那個人,忽然騰地站起,繞過宴席便要下樓去。範雲仙趕忙攙住:“陛下保重龍體,有事只管吩咐奴才,切莫勞動大駕。”

“不!”李治興奮得像個孩子,“元超回來了,朕要下去迎他。”

尚藥奉禦張文仲隨侍在側,也過來勸阻:“陛下,舉動莫過急,留神頭暈……”正拉扯間聽得“咚咚”聲響,三人已踏上樓梯。

走在正中的薛元超倏然擡頭,恰與李治四目相對,愣了片刻重重跪倒在樓梯上,手腳並用,一步一步直爬到李治雙腳前:“罪臣蒙赦而歸,向陛下問安……”話未說完已唏噓不止。

“真的是你!”李治激動不已,屈身抱住他肩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相較李義府、來濟、李敬玄等人,薛元超與李治的關系最親近。他不僅是東宮舊屬,還是李治少時玩伴,受李世民指婚娶李元吉之女和靜縣主,又因他姑母薛婕妤曾是李治的啟蒙老師,極受優容。不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薛婕妤與上官儀煽動廢後,被遷居靜安宮軟禁,直至前幾年去世;薛元超也遭牽連,流放嶺南,至今整整十年,多虧這次大赦才有幸回歸。雖說嶺南官員都知他和皇帝的特殊關系,衣食住行頗加照顧,也不讓他參與勞役,但從距宰相只有半步之遙的高位跌下來,心情自然郁悶,方逾知天命之年須發就幾乎全白了。

李治望著委頓不堪的好友,又想到自己也是年近半百風疾纏身,不禁長嘆:“時光荏苒,歲月無情,昔日少年郎,今朝已是倆老翁。自你走後,朕幾度想召你回來,只是……唉!”平心而論,將薛元超流放,李治確實於心不忍,甚至可說是在媚娘威逼下做出的決定,事後他很想把好友召回,只是這關乎廢後事件的大是大非,媚娘又一直涉足朝堂,實在沒法翻案,若非大赦,薛元超恐怕仍要在嶺南繼續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