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子身患絕症,矛盾一觸即發

一、東宮之憂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世事輪回無盡。平滅高麗使大唐的聲威達到巔峰,但隨之而來的卻是重重的憂患。總章二年(公元669年)注定是充滿厄運的年頭,北方大地被幹旱困擾著,從春至夏未降一滴雨,驕陽似火,溪流幹涸,還有不少州縣鬧起了蝗災。

面對天災,朝廷無計可施,只能一邊救濟百姓,一邊誠心自省。依儒家“天人感應”之說,幹旱是為政有失所致,為此宰相引咎請罪,卻沒見效果;三月皇後舉行親蠶禮,祭祀先蠶,祈求風調雨順,仍不見效;六月出現日食,李治再度避正殿,自我貶責,以期消災彌難。可情勢非但沒好轉,反而愈加嚴重。時至七月旱災已不僅限於北方,連一向富饒的川蜀之地也幹旱嚴重,遍及益、瀘、巂、茂、隆等十九州,受災百姓達三十六萬七千六百余戶,莊稼枯萎土地龜裂,許多州縣餓死了人。

關中、河北、中原、川蜀如此,江南卻是另一番景象。該下雨的地方不下,無需雨水的地方卻下個沒完。狂風卷地,拔樹倒屋,電閃雷鳴,暴雨滂沱,損失之大難以統計。

看來本年的糧食收成沒指望了,朝廷實在一籌莫展,李治不得不放棄修建明堂的計劃,廢除引起民間混亂的乾封泉寶,並親理刑獄,赦免囚犯以求福報。媚娘也延請高僧高道設壇念經,超度亡魂,祈求平安,並下令停止宰殺牲畜。

麻煩還不僅如此,高麗立國七百余年,雖在大唐的打擊下覆滅,民心卻未附,短短半年間原高麗貴族發起的叛亂層出不窮,還有許多貧民家園被毀四處流亡。為穩定局勢,朝廷決定將三萬八千戶高麗人遷徙至內地,在山南、京西諸州空曠之地安置,只讓貧瘠者留居安東。

東邊如此,西邊也不安分,李治一心希冀的吐蕃內亂並未發生。祿東贊死後,長期大權旁落的吐蕃贊普芒松芒贊確實很想奪回權力,甚至任命了親信大臣尚倫查莫擔任大相。但是祿東贊掌權多年,其家族勢力強大,也很得吐蕃民心,迫於噶爾氏威脅,尚倫查莫只能退居副相,祿東贊的長子贊悉若繼承大相之位、次子欽陵接管軍隊,吐蕃大權依舊穩穩掌握在噶爾家族手中。非但沒爆發叛亂,恰恰相反,噶爾兄弟為了提振士氣,更積極謀劃擴張。

對此李治有意以巡遊為名駕幸涼州(今甘肅武威),並助吐谷渾可汗慕容諾曷缽重立王庭——龍朔三年吐蕃吞並吐谷渾之地,諾曷缽與其妻、李唐宗室之女弘化公主逃奔大唐,久有復國之心。李治這時主動提議在涼州南山助其復國,是想讓諾曷缽招誘舊部,削弱吐蕃。

但詔書頒布後引發很大爭議。其時楊弘禮病逝、李安期外任,已補任姜恪為左相、閻立本為右相,因此民間有諺:“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馳譽丹青。”嘲笑閻立本以繪畫成名,不堪為相。殊不知閻立本受丹青之名所累,其實也是德才兼備、老成謀國之人,如今年已七旬,頗有真知灼見,得知皇帝欲西巡立刻上奏:“高麗新平,余寇尚多,西邊經略,亦未息兵。隴右戶口凋敝,鑾輿所至供費百端,誠未易也。況吐蕃侵暴,吐谷渾即便復立亦難自存,若立其庭必先發兵擊吐蕃,使其不敢東窺,大事方成。”一席話說得李治無言可對——先前一場熱熱鬧鬧的封禪和一場轟轟烈烈的戰爭已耗費大量資財,今年又是大災之年,吐蕃將士勇悍,國力也遠在高麗之上,一旦開戰勢必激烈,而眼下將士疲憊、災害嚴重,實在不宜再發動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思來想去李治只得作罷,又把精力投入到救災中。

日復一日,李治操勞政務,媚娘雖然權勢大不及從前,卻也苦心孤詣陪在他身邊。忽一日二聖散朝歸來,見蓬萊殿中添了件擺設,是一只巨大的水晶盤,盤中清水之上浮著幾塊潔白美玉,都雕琢成各種奇花異鳥的形態。這東西雖精美,李治見了卻不喜——他本性質樸,不甚喜歡奢華之物,況且國家正值荒年,更不宜助長奢靡之風,無瑕美玉雕琢成花鳥,這得耗費多少財力心力?

他方欲斥責宦官,哪知走近一看竟不是美玉,而是菱藕所做,惟妙惟肖以假亂真,不禁稱奇。媚娘見了也愛不釋手,遂問此物來歷。內侍李君言回奏:“此乃徐婕妤所做,不僅獻給聖上,也分送給各位嬪妃,皇後娘娘的含涼殿裏還有一盤百鳥朝鳳呢!”

“婕妤真是有心人啊!”媚娘擺弄了一陣,歡喜之余又感詫異,“她怎突然有此雅興?”

李君言笑道:“萬歲和娘娘日夜憂國,忘了今天是七月七嗎?”七月七日是七夕節,相傳是牛郎織女天河相會之日,閨閣女子尤重此節。無論宮中還是民間女兒每逢這日都要“鬥巧”,就是在月下競賽穿針、打繩結,看誰的手巧,將來就能找到如意郎君,故而七夕又稱乞巧節。徐婕妤乃先帝充容徐慧之妹,繼承了其姐的才情,她乞巧的方式別出心裁,用菱藕雕刻各種器物。美玉般潔白無瑕的菱藕花鳥,配上晶瑩剔透的水晶盤,波光粼粼、栩栩如生,徐婕妤不愧為宮中手最巧的女子。可惜她的“如意郎君”注定只能被皇後獨占,膽敢爭寵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死得慘,媚娘連外甥女都不放過,她又豈敢“以身試法”?或許雕琢這些東西也是無聊的消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