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媚娘鞏固後位,毒死賀蘭敏月(第2/9頁)

“列位臣工……”李治終於發出了聲音。

朝堂立時安靜,那些歌功頌德之人紛紛退歸朝班,大家都以虔誠的目光望向皇帝。

“近來朕與皇後行政有何得失損益,還望臣工諫言。”

龍墀之下一片沉默。

“難道沒人有所諫議?”李治又問一聲,口氣略顯嚴峻。

仍舊無人發言,宛如一汪波瀾不興的死水。

李治望著這一幕,繼而心中惱怒,提高聲音道:“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聖天子孜孜求諫以圖大治。前朝隋煬帝因剛愎拒諫而亡,朕常以此為戒,屢屢虛心求諫。而今百官竟無所諫,何也?”

沒人回答皇帝的問題,恢宏明亮的含元殿鴉雀無聲,連一絲喘息都聽不到,唯有那句“何也”的余音慢慢消散,仿佛數百名臣僚在一時間盡數消失了,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華麗殿堂。李治的目光逐個掃過在場每個人,無論落到誰身上,那人都匆忙垂下眼瞼,不敢與他四目相對……這究竟是怯懦還是無奈?

面對皇帝的詰責,中下級官員還倒猶可,孫處約、樂彥瑋等宰相就如坐針氈了,以推諉的目光互相對視了幾眼,最後瞟向坐在朝班之首的李和許敬宗。

許敬宗現在的官職是太子少師、同中書門下三品,不僅是太子的輔佐者,也是政事堂的實際主持人。雖然他名聲不佳,品性未免有些奸猾,但作為皇帝、皇後共同信任的老臣,作為當今朝中資歷最深厚的文官,誰比他更有資格回答這問題呢?然而此刻他似乎抱定“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準則,任憑別人如何審視,兀自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猶如老僧入定般巋然不動。

朝堂的氣氛由尷尬轉為凝重,又從凝重變為緊張——沒人答復皇帝,會不會因此惹得龍顏大怒?這場朝會又該如何收場?

就在群臣頭上滲出冷汗之際,司空李突然站了起來。這位名震天下、戰功赫赫的老臣緩緩走到大殿正中,高舉牙笏施以大禮,操著沉穩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回答:“陛下所為盡善,故群臣無所諫議。”

“盡善盡美,無可挑剔?嘿嘿嘿……”李治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縷苦笑——這話聽起來多熟悉啊!在他繼位之初,苦於言路不通下詔求言時長孫無忌便用這話搪塞他,如今十五個春秋過去了,萬馬齊喑的情景竟然重現。世事仿佛陷入一個走不出的輪回,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沖破了舅父束縛他的巨網,卻未換來君臣親睦的局面,朝堂上依舊一片沉默。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想到此處,李治輕輕瞟了一眼媚娘,頓時明白了——因為又有了一張更牢固的網。他突破一張舊網,卻落入新的羅網中,而且這次束縛住的不僅是權力,還有情感。媚娘儼然已成為長孫無忌的繼承者,時時監控他的一切,無論朝廷還是後宮都擺脫不了皇後的影響,現在群臣上奏都要揣摩其心思,甚至連他自己也要百般遷就。

然而平心而論,這一切都怨媚娘欲壑難填嗎?無法否認,他自己才是始作俑者。最開始是他叫媚娘在他生病之際代理朝政,是他鼓勵媚娘放膽做事,又是他日漸感到媚娘尾大不掉要廢後,事到臨頭也是他突然反悔收回成命,拿宰相當替罪羊。作為皇帝他猜忌成性、反復無常、諉過於人,致使那麽多人被殺被貶,還能指望誰全心效忠?有了上官儀、王伏勝等人的教訓,哪個大臣還敢跟他說實話?即便勇冠天下深孚眾望如李,也只能言不由衷地裝糊塗。如果說長孫無忌的羅網是先帝臨終之際織就的,那媚娘這張網則是他親手編織的,這就叫作繭自縛!

可事到如今他還有別的選擇嗎?拋開感情的羈絆不論,他和媚娘還有李弘、李賢、李顯、李旭輪四個兒子,其中李弘已穩居東宮十年之久,對於罹患風疾又面對帝國無數紛擾的他來說,早已沒有心力去改變這一切。雖然他苦於媚娘的羅網,但毫無疑問,他仿徨的心性和孱弱的身軀也需要這張網,雖說這張網使他不自由,卻也使他不至於跌至萬丈深淵。愛與恨糾結在一起,他注定只能在這張牢固而又柔軟的網中原地打滾……

“陛下。”媚娘輕柔的呼喚聲打斷了他綿長的思緒。

“唔?”李治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望著畢恭畢敬的李重重嘆了口氣,以近乎自嘲的口吻道:“好,既然盡善盡美,朕就放心了……若再無他事,散朝吧。”

“且慢。”媚娘又插言道,“因籌辦東巡車駕諸位臣工連日操勞,幸而風調雨順,不日就將啟程。請隨駕諸臣也早做準備,尚未春暖,旅途勞頓,這幾日務必保養好身體;留守眾臣責任重大,還望爾等盡職盡責,大駕凱旋必有賞賜。”她笑容可掬,仿佛真對群臣充滿期望,說罷又扭過頭笑盈盈地問李治,“陛下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