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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那個被叫作老白的人拍了一下桌子,“這就是為什麽我的新電影裏,配樂用了大量進行曲的節奏,我們要向前看,向前進。歌詞裏不再出現‘我’,而是用‘我們’。插曲不是獨唱,而是合唱。”

“太好了!”一頭亂發的年輕人大聲叫好,“我們要一起向前進。”

這些年輕人以茶代酒,互相碰杯。宋玉花低下了眼簾,默默地喝起了茶,心裏卻被剛才聽到的對話激起了陣陣漣漪。她驚奇地發現,他們的對話如此精彩,聽著他們說的那些事情,她好像一頭紮進了一江激流,興奮不已。這些年輕人熱烈地交談著,激烈語言碰撞著思辨的火花,其中不乏女青年,同樣暢所欲言,這更讓她倍感興奮。他們是一個全新劇院時代的一部分,在過去的數個世紀裏,男人主宰著舞台,現在,至少在現代劇中,女人也能站上舞台。在那個傍晚,在維也納咖啡館裏,圍坐在一起的這些年輕人都公開地表明自己的傾向,這讓宋玉花感到莫名的興奮,他們的對話,在她面前打開了一個新世界。她忍不住微微地前傾,不想漏掉他們的每一句對話。

那個被叫作老白的中年人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和藹地對她說:“姑娘,一個人坐那裏喝茶太寂寞了,來,坐過來吧。”

宋玉花一下子畏縮了,雖然她心裏一百個願意和他們坐在一起,聽聽他們說的那些有意思的話,可是,如果杜月笙看到她和一群年輕男女在一起,那後果不堪設想。她猶豫著,看了一眼樓梯,心裏激烈地盤算著,也許,他不會這麽快就下來的,她實在難以抵禦這些年輕人的吸引力。於是,她鼓起勇氣,搬了一張凳子,坐了過去。

還不都是為了錢,她聽到一個女青年尖銳地說道,她是南洋大學的學生。那些外國人,不就是把上海當成搖錢樹嗎?可是,上海民眾的生死和自由,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老是拿一九三二年的協議說事,阻止上海有自己國家的軍隊,不就是為了奴役我們,來獲得更多的好處嗎?錢,都是為了錢。

就在這時候,宋玉花注意到靠墻坐著一位舞女,美麗而落寞,她的旗袍在小腿處開衩,露出絲襪和高跟鞋。“那是張小姐。”坐在邊上的男人告訴她,剛才她一坐下,他們就互相自我介紹過了;他的名字叫陳鑫,是一位劇作家。剛才,聽著他們的對話,她能猜測出他們就是傳說中的左翼劇作家,這讓宋玉花感到興奮不已。以前,她也聽說過新的戲劇,和傳統戲不同,年輕的男女站在同一個舞台上表演,但她沒有去看過這種戲,更加沒想到會遇見這些戲劇的創作人。“她肚子裏懷著宋子良的孩子。”陳鑫說道,“你聽說過這個名字嗎?她是蔣介石夫人宋美齡的弟弟。”

宋玉花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傳聞她聽到過,那是在華格臬路杜公館的大廳裏,從那裏,各種傳聞總是像霧氣一樣彌漫。通常,這種懷孕不會帶來什麽麻煩,花點錢,讓女孩子去打胎,什麽事都沒有了。可是,據說張小姐不幹。看看她吧,她什麽都沒有,只有肚子裏這個宋家的骨血,她要抗爭。“她提了什麽要求?”

“哦,她要一萬。”陳鑫說道,語氣微微有些震驚,“她說了,如果她拿不到這個錢,就會把這事捅到報社去。”

“太不明智了!”宋玉花叫了起來,以宋家的權勢,這個女孩子要這麽多錢,無異於雞蛋碰石頭,簡直是胡來。“她只是一個舞女,這樣做太危險了,他們會……”宋玉花閉上了嘴,她不想說下去。

陳鑫的眼睛盯著宋玉花:“你好像很關心她,為什麽?”

宋玉花低下頭,默不作聲。因為她是個沒有人保護的女孩子,就像她自己,任由有權有勢的男人欺淩,這就是為什麽。

“你很有同情心。”陳鑫好像看得懂她,“女孩子在外面,總是時時處於危險之中。”

是的,危險,就像現在,和這些年輕人坐在一起,也是要冒了風險,想到這裏,她起身退回到了自己原來的座位上。

就在這時,杜月笙的保鏢走下了樓梯。

宋玉花意識到她的主人馬上跟著就會出現,她趕緊垂下眼簾,整理一下情緒,抑制住內心的興奮。然後,她起身迎向樓梯口。

正是因為那一天,幾年之後的今天,她坐在了這裏,在一個中藥鋪裏的密室裏,獨自等待著。

一個穿著皺巴巴長衫的男人走了進來,她認識他,這個半禿頂的男人就是她的上級。“馬女士,近來都好嗎?”他一進來就跟她打招呼,她藏起了失望之情。

“好的,郭先生,謝謝您。”她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

“你那裏有什麽新情況嗎?”他問道,她知道他指的是杜月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