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夥計們累了一天了,晚上在榮寶齋的前廳搭好了鋪,手腳麻利地爬上去,不久就都沉沉地睡去了。半夜裏,雲生起來小解,發現王仁山還在翻來覆去地折餅,他悄聲問道:“仁山哥,你哪兒不舒服嗎?”

王仁山搖搖頭:“沒有,藍瑛那幅畫兒……我老覺得心裏不踏實,萬一貝子爺走了眼呢?”

“你看出來哪兒不對了嗎?”

“也沒有,就是有一種感覺,心裏不踏實。”

雲生拉上被子:“仁山哥,睡吧,貝子爺都掌過眼了,你就別瞎琢磨了。”

不一會兒,雲生就打起了呼嚕,可王仁山依舊是睡意全無。第二天晚上,張喜兒正在北屋裏埋頭記賬,王仁山站在門口:“掌櫃的……”他欲言又止。

張喜兒擡起頭:“仁山,有事兒?”

王仁山走進屋裏,他猶豫著:“掌櫃的,藍瑛那畫兒……我能再瞧瞧嗎?”

“你還心裏打鼓啊?”

“這畫兒可不是小數兒,萬一貝子爺看走了眼,咱可就賠大發啦。”

張喜兒沉思了片刻:“你要是還不踏實,咱就多擱幾天,先不答應賣主兒。”

“我也是這意思,掌櫃的,我能……再看看嗎?”

張喜兒站起身,打開靠著東墻的櫃子,取出了卷軸遞給他:“這大晚上的,你也瞧不真照啊。”

“白天都瞧過多少遍了,掌櫃的,賣這幅畫兒的人一直沒說畫兒的來歷,咱們手頭兒又沒有藍瑛的真跡怍對比,我聽說過好多做假畫兒的事兒,心裏頭老不踏實。”

“願意瞧就瞧吧。”張喜兒說著,遞上一把鑰匙,“你到東屋去,別礙著雲生他們睡覺。”

“謝謝掌櫃的!”王仁山拿起卷軸兒奔東屋去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早上,張喜兒來到後院,王仁山兩眼通紅地從東屋裏出來,他把卷軸遞給張喜兒:“掌櫃的,我琢磨了一宿。”

張喜兒十分驚訝:“啊,你一宿沒睡?

“我想跟您請個假。”

“請假幹嗎呀?”張喜兒莫名其妙。

“我去找個人,掌櫃的,您再拖些日子,在我回來之前,這畫兒先別給錢。”

“你真覺著含糊?”

“越瞧心裏越沒底兒。”

張喜兒想了想:“那……你打算走多少日子?”

“說不準,我盡量快去快回。”

王仁山走後沒多久,張幼林還在服喪期間,一天中午,宋栓急匆匆地來到榮寶齋,張喜兒迎上去,焦急地問:“怎麽樣了?”

“老掌櫃的……今兒早上過去了。”

張喜兒一時沒反應過來:“過去啦?什麽意思啊?”

“莊掌櫃的……今兒早上過世了。”宋栓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張喜兒恍然大悟,他跌坐在椅子上,聲淚俱下:“怎麽……說走就走了呢?”

消息很快就通報給了張幼林,張幼林在悲痛之余,做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舉動,使得不僅是琉璃廠,乃至京城的大字號裏一時都議論紛紛。

陳福慶嘴裏叼著烏木杆的旱煙袋踱進了慧遠閣,宋懷仁正在收拾櫃台,他搭訕著:“大夥計,您聽說了嗎?榮寶齋在京城可是拔頭份了!”

“怎麽了?”陳福慶坐下,心想,這個宋懷仁,又大驚小怪的。

宋懷仁湊過去:“他們那老掌櫃的莊虎臣不是死了嗎,榮寶齋的東家放出話來了,老掌櫃的家人十年之內,薪水照拿!”

“人都死了,薪水還照拿?”陳福慶滿臉的驚訝。

“這都不算,還有更邪乎的呢,十年之內,不但薪水照拿,紅利還照分呢!”

陳福慶顯得不大相信:“榮寶齋的東家真是這麽說的?”

“大街小巷都傳開了。”宋懷仁給陳福慶沏上茶,“瞧人家這氣魄,莊虎臣這輩子也值了……”

宋懷仁還在艷羨不已,陳福慶的臉已經陰沉下來:“得,別瞧著人家眼兒熱了,咱是慧遠閣,不是榮寶齋。”

世上真有這等好事兒了嗎?宋懷仁的話讓陳福慶心裏癢癢的。過了幾天,張喜兒從慧遠閣的門口經過,陳福慶從裏面出來叫住他:“喲,張掌櫃的,進來坐會兒?”

“改日吧,我得趕緊回去。”

“瞧瞧,榮寶齋的人,心氣兒就是不一樣,活著的時候拼命招呼,死了還能照得好處。”陳福慶陰陽怪氣的。

張喜兒詫異地看著他:“陳大夥計,您說什麽呢?”

陳福慶趕緊作揖:“對不住,一不留神就說走嘴了,我可沒有方您的意思,我這是夠不著樹上的柿子,瞧著眼饞哪。”

“我們老掌櫃給東家擔了多大的事兒啊,咱這麽說吧,沒有老掌櫃的,也就沒有榮寶齋的今天,要我看,給什麽都不多。”

“那是,那是。”陳福慶往張喜兒的身邊兒湊了湊,壓低了聲音,“往後,榮寶齋折騰成什麽樣兒,可就全瞧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