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11頁)

先是陸中庸中箭落馬,唯怨這小子太張揚,他抗戰之前在北平城也就算半個名人,靠枝破筆到處惹是生非,唯恐別人的日子過好了,本來仇家就多,況且後來又上趕著去當漢奸,其迫切程度不比科舉時代趕考的秀才們差,還生怕日本人看不上自己,把當漢奸的名額給了別人。用文三兒的話說:跟他媽的吃了蜜蜂屎似的,誰攔住他當漢奸他跟誰翻臉,這孫子,打小就吃喝不落空,占便宜不讓人,這下褶子了吧?

陸中庸是在一個深夜被逮捕的,國軍憲兵煞有介事地來了二十多人,還開來好幾輛汽車,其中一輛悶罐車被漆成血紅色,一跑起來就嗚嗚亂叫,二裏地以外都能聽見。聽說這玩藝兒叫“飛行堡壘”,專門逮人用的,不是要犯還沒資格坐這種車。這回陸中庸算是露了大臉啦,人家憲兵一腳把他家大門踹開時,這小子還沒醒過味兒來,披著件絲綢睡袍還伸出手要和憲兵們握手,為首的一個憲兵劈頭給了他倆大耳光,陸中庸被抽得原地轉了一個圈兒,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兩個身高馬大的憲兵給放翻了,麻利地扣上背銬,然後像拎只小雞一樣把陸總編扔進“飛行堡壘”,憲兵們從停車到走人沒用了兩分鐘。陸中庸的一個鄰居目睹了全過程,第二天就眉飛色舞地描述出來,市民們聽得很過癮,都說不能輕饒了這王八蛋。

也該著文三兒和徐金戈有緣,他還真在大街上碰上了徐金戈,這回徐金戈的裝束變了,人家可真抖起來了。

那天文三兒在煤市街看見一個女人,這娘們兒貼著墻根兒走得飛快。文三兒覺得有些眼熟,他琢磨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門,他媽的,這小娘們兒就是當年那個日本妓女,那次文三兒和那來順差點兒為這個日本娘們兒丟了命。真是老天有眼,又讓文爺逮住了,文三兒頓時心花怒放,他來不及多想就沖上去把那日本女人用車別在墻角裏。

那女人驚恐地望著文三兒,她穿著一件藍布對襟的中式褂子,臉上不知塗了什麽東西,顯得臟乎乎的,不仔細點兒還真看不出她是個日本人。

文三兒樂了,他伸手在日本女人臉上捏了一把:“喲,臉上塗得是豆面兒吧?這小娘們兒真機靈,愣把自個兒打扮成‘驢打滾兒’①的模樣兒,你以為成了‘驢打滾兒’文爺就認不出你啦?仔細瞅瞅,還認得文爺嗎?”

日本女人慌亂地搖搖頭。

“嗯,你們日本人記性都不好,看來文爺得讓你長長記性。”文三兒拽住女人的衣領往下一扯,衣領被扯開一個口子,那日本女人白嫩的胸脯露了出來……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發出一陣哄笑,那日本女人哭了起來。

文三兒愈發得意起來:“裝什麽孫子,幹的就是脫衣服的活兒,掙的就是賣炕的錢,裝什麽良家婦女?這叫捂著半兒拉充整個兒的,怎麽文爺一動你就又哭又鬧的,還動不得啦?”文三兒一時還沒琢磨好該怎樣收拾這日本娘們兒,但有一點是必須要做的,先把這小娘們兒的藍布褂子扯下來再說。

文三兒正準備進一步采取行動,那日本女人卻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文三兒發現剛才還跟著起哄架秧子的幾位看客都閉上了嘴,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他還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覺得有人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文三兒猝不及防,一頭來了個“狗吃屎”……

兩個戴著鋼盔的國軍憲兵手扶著腰間的槍套,正冷冷地盯著趴在地上的文三兒。

文三兒大惑不解,他從地上爬起來分辯道:“老總,您這是……”

一個憲兵劈面給了文三兒兩個耳光吼道:“你膽子不小,敢光天化日下調戲婦女?”

文三兒認為有必要和憲兵們解釋一下,這分明是誤會,他並沒有調戲婦女,他是在為國家做事。

“老總,您看清楚了,這可是個日本娘們兒,小日本不是投降了嗎?咱中國不是打贏了嗎?他小日本糟蹋了多少中國娘們兒?現在該輪到咱中國人報仇了不是?”

“啪!”文三兒又挨了一記耳光,一個高個子憲兵說:“王八蛋,你還敢狡辯?誰告訴你日本女人就可以調戲?政府有政府的法令,輪得上你來說三道四?”

另一個憲兵掏出一副手銬說:“你這是聚眾鬧事,擾亂社會治安,老子現在就逮捕你,快點兒,把手伸出來!”憲兵晃動著手銬催促道。

文三兒終於鬧明白了,敢情收拾日本人也犯法,今天這事兒算是麻煩啦,他望著兩個國軍憲兵,雙腿又開始不爭氣地哆嗦起來,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憲兵鋼盔上的青天白日帽徽漸漸模糊起來,倏地變成了日本憲兵帽子上的黃色五角星,他當年從日本憲兵槍口下揀了一條命,被嚇得尿了褲子。如今好容易把自己的政府盼回來,該是咱中國人抖起來的時候,可這是怎麽回事?咱自己的憲兵怎麽也打人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