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前門外天橋是北平最熱鬧的地方,天橋地區的幾條街屬中間那條最熱鬧,那裏集中著京城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賣大力丸的、拉皮條的、賣香煙的、拉黃包車的、說書的、賣唱的、打把式賣藝的無奇不有。京城的職業犯罪者、小偷、毒販子、騙子、賭徒無不鐘情於此。對於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來說,這裏最可怕的還是外五區警署裏的警察和黑道兒上的人,自古官匪一家,您要是沒點兒道行甭到天橋來,平頭百姓被這些人敲詐、欺淩是家常便飯。一句話,天橋既是個娛樂消遣的好去處,也是個藏汙納垢之地。

文三兒拉著車從壽長街出來就進了天橋,他在人群中尋找著坐車的人,半個小時過去了,愣是沒人理。

文三兒昨兒晚上去壽長街逛暗窯子去了,和一個五十來歲的婊子睡了一宿,現在是頭昏眼花腿發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跟婊子折騰累了,其實文三兒自己明白,這一夜他什麽也沒幹成,那東西跟人一樣,不能受驚嚇,一旦嚇著就不爭氣了。

壽長街一帶是典型的貧民區,一道丈把寬的臭水溝和土路平行,土路的另一側是幾排低矮破爛的平房。這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戶人家都開著房門,只在門框上掛著一塊布門簾兒,已是人老珠黃的窯姐兒們都坐在門口兒的小板凳上,等待嫖客們選擇。窯姐兒們不會自己開口招攬生意,她們的眼光都很獨到,只要有男人走進這一片街區,她們馬上就能分辨出來人的目的,然後用兩片破鞋底子“啪啪”拍兩下,嫖客們自然心領神會,於是直接撩門簾兒進屋。

據說有人考證過,這種拍破鞋底子招攬嫖客的規矩要追溯到清朝乾隆年間,北方人把不正派的女人稱為“破鞋”,大概典出於此處。

按外五區警署的巡警們解釋,這兒的窯姐兒們都屬於非法營業,既不做性病檢查也不向政府納稅,總之是沒有納入政府的管理之下。說是這麽說,但巡警們都是睜一眼閉一眼,一是這裏臭烘烘的,巡警們懶得到這裏巡視;再有,巡警們都知道壽長街一帶的老娘們兒不太好惹,就算她剛脫了褲子正要和嫖客行好事時被你抓住,那也沒用,她敢一個餓虎撲食把你撲倒,等你經過一番廝打將她制服,嫖客早已穿上褲子逃得無影無蹤,這時窯姐兒就一口咬定你誣陷她,反正你也沒了證據。因此,巡警們只要這裏不出人命,一般是不會來這裏。

文三兒來這兒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自然輕車熟路,他是天黑以後去的,也不像新手那樣對窯姐的模樣挑挑揀揀。文三兒知道,挑也沒有用,賣東西的原則是一分錢一分貨,想要好的你該去八大胡同,甭到這兒來。

總的來說,昨兒個和那窯姐兒睡覺的感覺不是很好,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一進屋就把衣服全脫光了,那窯姐兒的歲數足有五十,一臉的褶子,兩顆鑲金門牙,還有點兒對眼兒,兩顆黑眼仁往中間湊,文三兒有充分理由懷疑,這娘們兒看什麽都是雙影兒,興許現在就能看出倆文三兒來。

窯姐兒“咣”地關上門,對文三兒笑道:“喲,大哥夠性急的,您還沒問問價兒呢,怎麽就把衣服都脫了?”

文三兒擺出見多識廣的樣子:“大爺我是常客了,還能不知道價兒?三毛錢打住了吧?”

“您說的那是老皇歷了,現如今什麽不漲價兒?您給五毛吧。”

文三兒怒道:“什麽?就你這模樣兒還敢要五毛?你有鏡子沒有?先照照鏡子去!”

窯姐兒不緊不慢地說:“嫌貴呀,上豬圈找老母豬呀,那兒不要錢。”

文三兒被噎得沒了詞,他連忙找衣服準備挪挪地方:“得嘞大姐,您是金枝玉葉,該去八大胡同賣,這兒真委屈您了,勞駕了您哪,能把衣服遞給我嗎?”

那窯姐兒一屁股坐在文三兒的衣服上:“想走?沒那麽便宜,給兩毛錢再走,要不就把衣服留下,您要是能光著身子走,我也就不留您了。”

“嘿!砸明火呀?大爺我不玩了還不行?咱說清楚了,我可連碰也沒碰你。”

“大哥,您進了門,衣服也脫光了,還說得清楚嗎?再說了,我還陪您搭了工夫,噢,想提上褲子不認賬呀?那您可找錯地方了。”

“喲嗬!看出來了,您這是孫二娘開窯子——玩不玩都得掏錢。我要是不給呢?您還能把我做成人肉包子?”

窯姐兒扭頭喊了一嗓子:“花貓兒!”

“來啦!”一個大漢應聲躥了進來,這人手裏拎著一把雪亮的斧子,一開口話就橫著出來:“誰呀,誰他媽活膩歪啦?”

文三兒一看就認出來了,這不是當年彪爺手下的花貓嗎,這小子怎麽幹開這個了?

花貓兒顯然也認出了文三兒:“喲,這不是文三兒嗎?有幾年沒見啦,怎麽著?今兒個是來砸我買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