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臨死之前的對話(第5/6頁)

“你知道嗎?小羅,跟七哥來花山之前,我遞交了辭職。一來,因為我帶你上山,無組織無紀律,本來就不配穿那身衣服了;二來,我從小就覺得我是為墨家而生,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不是奇怪我為什麽懂那麽多墨家的事兒麽?我跟你說,我爸年輕的時候認識了個奇怪的人,這件奇怪的事兒讓他特別喜歡墨家,可惜他在我十歲的時候就死了。我小時候的最美好的記憶都是睡覺前我爸給我講的墨家的故事。雖然我爸不如你爺爺,不是科學家,但他是一個很特別的墨學愛好者。耳濡目染下,我從小就學了很多墨家歷史,所有零花錢都買墨家的書,所有的時間都用在琢磨墨家上。

“小時候我爸給我做過一把木劍,我一直留著。雖然那玩意兒不管用,有了它我還是總挨揍,但無論我多弱小,拿上劍總覺得心中有熱血翻湧,感覺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我總覺得,我生下來就是要去完成墨家未完成的事業的,雖然我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沒有墨家……當我看到手抄本,發現一切都不是傳說,你知道我什麽感受嗎?”

我點了點頭,黑暗中他看不見我的動作,自顧自繼續說:

“哎!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我最後陪著這群腥臭的蚺蛇,死在這詭異萬分的地方。這次出門前,我媽跟有預感一樣哭哭啼啼的,說我神經病,好好的工作不要了,整天就瞎跑。沒想到女人的直覺真準,她還真哭對了。我這次一走,竟然成了跟她的永別。

“小羅,你不知道,我媽工資低,爸死得早,她怕我受欺負,堅決不改嫁,就靠自己一手把我拉扯大。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衣櫃裏的衣服,常年就是那老三件,看著都心酸。吃飯的時候,她總是看我吃飽了,才開始放心夾菜。你不懂這樣的女人有多不容易。我跟她說過,要讓她過上好日子,但是我辦不成了。你說,她養大兒子,一天沒享著福,凈跟著著急上火,最後好不容易熬到兒子能照顧她了,兒子還死了,這要有多窩囊。我現在腦子裏全是她知道這個消息以後痛哭流涕的樣子,心痛得要命。好想給她打個電話,聽聽她的聲音,哪怕是她泣不成聲的罵我。我好想告訴她……”張自成肺腑之言還沒有說完,竟慢慢抽起了鼻子。

“成哥……”他這麽一說我也替他難過,不禁鼻子一酸,不知道怎麽安慰他才好。“別傷心了,你就想想我吧,我比你還不甘心呢。我們家三代單傳,爺爺對我好的跟對眼珠子一樣。陪小孩兒玩是最無聊的事兒,但他就是這麽陪我長大的。小時候騎他身上玩打仗,長大了無論他多忙,只要在家一定陪我寫作業,教我畫畫、建築,給我講道理,陪我下棋打牌。現在想起來,幾乎他工作之外所有的時間,都在陪著我長大。當我在戶縣看著他體無完膚的屍體,你知道我心裏那種崩潰嗎?那時候,我咬著牙對自己發誓,不找出兇手我就不配活著。沒想到,後面的先實現了。”說著說著,我也抽泣起來。

“小羅,羅老的死亡有很多疑點,他的致命傷不是劍傷,而是身上皮肉分離導致流血過多而亡。哎,反正我們再分析也破不了案了。”張自成想要幫助我在臨死之前找到一些線索,突然覺得這很無聊,就打住了。

“兩個小鬼,還說什麽喜歡墨家,其實一個比一個怕死。臨死前哭鼻子,真讓人笑掉大牙。你們還是給我安靜點,別影響老子等死。”李天明在旁邊聽不下去了,冷嘲熱諷道,語氣中卻有一種我們所沒有的視死如歸的勇敢。

“七哥,我還想問你一件事兒。”張自成沒理他墨七,對墨七喊道。現在的水面和巖壁之間只留一條細小的空隙,我們心裏都明白,分分鐘這裏就會被全部淹沒,看來這是問題青年張自成臨死之前的最後一個問題了。

“嗯?”墨七在旁邊悶悶地回了一句,顯然也在想著什麽心事。

“秦始皇陵是不是墨家修建的?它是不是也是個墨家機關城?”

“我有個小閨女。”

墨七開口了卻沒有回答張自成的問題,他用特有的嘶啞嗓音說,語氣中充滿溫情,“她今年5歲多,長得像媽媽,叫妞妞。你們不懂有了小孩兒以後的感覺,讓人想把全世界都捧給她。無論多生氣,只要她一笑,心就酥了。無論在外面多遠,只要想起她,就好像回家了。”

墨七此刻的語氣溫馨得讓人想哭。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多愁善感的母親在跟自己的孩子做最後的道別,但怕傷害孩子,就壓抑著自己,不敢流露出更多絕望。我一直以為現世墨者仍是行俠仗義、行走江湖的不羈浪子,墨七在我心裏簡直就是個獨來獨往的劍客尤其是清涼山時候初次見面的形象,也許正是他身上憨厚耿直的老大哥氣質深深地吸引了我。如今看到他俠骨柔情的另一面,感覺他在我心裏的形象豐滿柔和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