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和的衰退與蘇聯的擴張,1973~ 1979(第3/25頁)

在這種情況下,蘇美緩和的唯一希望在於,勃列日涅夫和尼克松兩人是否把緩和視為他們共同的事業,從而舍得在上面投入時間和政治資本。尼克松和基辛格之於緩和的確有個人的利害關系,所以才一意撇開美國政府和國會中所有其他本來也可能因此而獲得榮譽的人。盡管如此,對於他們來說,緩和仍然只是許多種手段中的一種。在1972年11月之前,尼克松最重要的目標是通過談判結束越南戰爭並贏得連任。基辛格玩的遊戲更復雜,它把中國和中東都卷了進去。而且從一開始,美國國內強烈抵制緩和的可能性就遠遠高於西方其他任何國家。尼克松起初還能夠控制住保守的右翼勢力,但水門醜聞很快就將削弱這種控制,並讓尼克松的無數自由派敵人可以放心大膽地抨擊緩和以及這位總統的其他所作所為。

勃列日涅夫考慮的明顯不同。阿納托利·切爾尼亞耶夫,中央委員會國際部的“開明”官員,在其日記中寫道,“勃列日涅夫一生的事業主要就是這項和平主張。他想以此讓人民記住他”。在可能的範圍內,勃列日涅夫總是竭盡全力幫助自己的新“朋友”勃蘭特和尼克松,並不顧國內反對派的抨擊而力主緩和。總書記甚至考慮在三位領導人之間建立某種形式的同盟。1972年9月,他鼓動基辛格設法幫助勃蘭特連任:“你我雙方都希望看到[贏得大選]。”基辛格推托說,如果西德的基督教民主聯盟和基督教社會聯盟組成的同盟贏了,尼克松政府會“對他們施展我們的影響,不要改變政策”。

猶太移民問題是對勃列日涅夫的考驗,能夠看出他在多大程度上願意為尼克松和基辛格在其國內博弈中提供支持。自1971年以來,由於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蘇聯規定的猶太人移居國外的限額並不算太多。在莫斯科峰會以及通過秘密渠道與基辛格談判之後,蘇聯領導層同意增加可以申請“以色列永久居留權”的限額。在1945年至1968年這段時間,只有8300名猶太人被允許離開蘇聯。從1969年到1972年,猶太人年均移民的數量從2673增長到29821,而且還在快速增長。要允許這麽多的猶太人移居國外,勃列日涅夫必須付出相當多的政治資本,因為從意識形態的角度看,移居國外等同於對蘇聯這個“祖國”的背叛。此外,許多蘇聯官員都抱有反猶的偏見,對於讓猶太人就這麽輕易地移民很不滿。1972年8月,蘇聯當局頒布了一條特別政令,要求凡是申請移民的猶太人,要想得到離境許可,首先必須“補償”國家花在他們身上的教育費用。這項“用猶太人換現金”的計劃,對於蘇聯尋求緩和這一目標來說,很快造成了災難性的政治後果。

美國的猶太人群體借此大肆抨擊蘇聯的反猶主義,同時也對美國的反猶主義旁敲側擊。美國媒體發起了一場猛烈的反對向蘇聯猶太人征收“退出稅”的運動;而在美國國會,還形成了一個由猶太人、自由派和保守派聯手組成的反對派,反對與蘇聯在貿易和金融方面的一攬子協議。一個野心勃勃想成為總統的政治家、來自華盛頓州的民主黨參議員亨利·M.傑克遜(Henry M. Jackson)提出,美蘇貿易法案的通過要以“蘇聯猶太人的自由”為前提。查爾斯·瓦尼克(Charles Vanik)在眾議院對這一修正案表示附議。傑克遜-瓦尼克修正案意味著美國國會的風向發生了根本的轉變,它從尼克松和基辛格的手裏拿走了他們可以給勃列日涅夫提供的大部分實實在在的“胡蘿蔔”:給予蘇聯非歧視性的貿易地位和為美國的對蘇出口提供國家信貸支持。這一運動反映出美國國內對於與蘇聯簽訂的各項協議的支持是多麽表面化和脆弱。它也讓人們清楚地看到,在美國的對外政策中,利益集團的力量與意識形態的影響。

起初,勃列日涅夫對於這場愈演愈烈的亂局敬而遠之;他並不反對猶太人,但同時他也不想在這樣一個棘手的問題上引火燒身。白宮一再懇求他出手相助,這讓他改變了自己的主意。在得到黨內主管意識形態的米哈伊爾·蘇斯洛夫的支持之後,他悄悄地讓克格勃和內務部免掉了大部分申請移民的猶太人,特別是中老年猶太人的退出稅。奇怪的是,對於勃列日涅夫的非正式指示,各個官僚機構竟然未加理睬,所以在1973年春,有些要移民的人仍然被要求繳納退出稅。在開始實行退出稅的頭兩個月,不到400名猶太人為了獲得離開蘇聯的權利而繳納了150萬盧布。

華盛頓又傳來了新的信號。3月20日,總書記在政治局會議上提出了這個問題。從會議的文字記錄可以看出勃列日涅夫的謹慎。他必須考慮到猶太人問題的敏感性和爆炸的威力。他與同事們談了自己對於放開斯大林給蘇聯猶太人文化生活設置的禁令的可行性。不過,他很快又補充說,他提這件事只是讓大家考慮。結果,退出稅被取消了,但只是“非正式地”,以示並非因為屈服於美國親猶團體的遊說。勃列日涅夫還與蘇斯洛夫、安德羅波夫、柯西金和格列奇科達成一致:對於受過良好教育和擁有某種技能的人,對於來自保密實驗室和軍方實驗室的專家,或者頂尖的科學家和專業人員,是不能發給退出簽證讓他們去以色列的。對此,他坦承是“因為我不想找事,再去和阿拉伯人爭吵”。由國家強加於猶太人的整個歧視性的體制依然原封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