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王橋還在擴展。這個鎮子早已越出原先的城墻,而原先的城內,也就比現在的鎮子的一半稍多幾間住屋。大約五年以前,鎮上的公會建了一座新城墻,把老鎮外面崛起的城郊圍了進去;如今,在新城墻的外面又有了更大的一片郊區。河對岸鎮民舉辦收獲節和仲夏夜傳統活動的草地,現在成了一個小村,叫做新港。

一個寒冷的復活節星期日,威廉·漢姆雷郡守騎馬穿過新港村,跨過石橋,走進現在叫做王橋老鎮的舊城區。今天,新竣工的王橋大教堂要舉行獻祭典禮。他進了牢固的城門,沿著新近鋪好的主街走去。兩旁是清一色的石頭房子,下層做鋪面,樓上做居室。今日王橋之大,其繁榮和富裕程度,都是夏陵從來所不及的,威廉想到這裏,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走到街盡頭,往旁邊一轉,進了修道院的圍墻;在他的眼前,就是王橋興起而夏陵衰敗的原因:大教堂。

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高聳入雲的中殿,由一排優雅、飄灑的飛拱支撐著。西端有三間有圓柱的門廊,如同巨人的門洞那樣高大寬敞,門廊上是一排又高又窄的尖頂窗,兩側是細長的塔樓。這種新式樣,在十八年前落成的交叉甬道上已經預示了,但如今才算達到了令人驚嘆的極致。英格蘭從來沒有過一座這樣的建築。

這裏的市場仍然每逢星期日開放,教堂門前的綠地上排滿了攤位。威廉下了馬,把馬交給瓦爾特照看。他一瘸一拐地穿過綠地,朝教堂走去。他已經五十四歲,身胖體沉,腿腳的痛風症經常讓他疼痛難忍。由於這種痛苦,他三天兩頭總要發脾氣。

教堂的內部給人印象更深。中殿和交叉甬道的風格相一致,但建築匠師改進了他的設計,使得圓柱更細,窗戶更大。然而,這裏還有一項革新。威廉曾經聽人談起,傑克·傑克遜從巴黎請來了工匠,造出了彩色玻璃。他當時想不出這又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因為在他的想象中,一個彩色玻璃窗無非和壁毯或繪畫差不多。現在他親眼得見,才明白其奧妙之處。從外面射進來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變成了五光十色,從而產生了相當神奇的效果。教堂裏擠滿了人,大家都伸長脖子,瞪著上面的窗戶。畫面表現的是《聖經》故事,天堂和地獄,聖哲、先知和門徒,以及一些王橋的市民,他們大概為玻璃捐了錢,讓自己在畫面中有一席之地——一個面包師端著一盤點心,一個鞣皮匠拿著他的皮革,一個建築匠握著圓規和水準儀。威廉酸溜溜地想,我敢打賭,菲利普從這些窗戶中一定大大地撈了一把。

教堂裏人山人海,都是來參加復活節祈禱活動的。市場常常一直擴展到教堂裏面,威廉往中殿裏走,有人要他買冷啤酒,有人要他買熱姜餅,還有人拉他到墻根去,花三便士和妓女幹一下。教會方面始終竭力禁止小販進教堂,但這項任務永遠也無法完成。威廉和郡裏的一些市民中的頭面人物互相打著招呼。盡管有社交上的應酬和買賣人拉生意的幹擾,但威廉發覺自己的目光和思緒常常被吸引到頭上連拱廊的雄勁的線條上。拱券和窗戶,帶有集柱式柱身的立柱,扇形拱肋和穹頂的扇形瓣,看上去全都指向上天,使人不能不去聯想這一建築正是用於這一目的。

地面鋪著石板,立柱塗著油漆,每扇窗戶都閃著異彩。王橋和這裏的修道院很富有,而大教堂則宣布了這裏的繁榮。交叉甬道中的小祈禱室中,有金燭台和鑲寶石的十字架。市民們也展示著他們的財富:穿著色彩斑斕的緊身衣,佩著銀制的胸針和帶扣及金制的指環。

他的目光落到了阿蓮娜身上。

和往常一樣,他的心漏跳了一拍。她還像從前那麽漂亮,雖說她現在足有五十出頭了。她的鬈發仍然那麽濃密,只是剪短了,而且看上去像是淺棕色,似乎褪了些顏色。她眼角上有了引人注目的魚尾紋。她比過去發福了些,但身材仍有魅力。她穿著一件藍色鬥篷,裏面有紅綢襯裏,腳下是紅色的皮鞋。她身邊圍著一群畢恭畢敬的人。雖然她並不是女伯爵,而只是一位伯爵的姐姐,但由於她弟弟已在聖地定居,大家都把她當做伯爵來對待。而她的舉止則如同一位女王。

她的形象引起威廉的痛恨,猶如苦膽汁在他腹中翻騰。他曾經毀掉了她父親,強奸了她本人,奪取了她的城堡,燒光了她的羊毛,放逐了她的弟弟,但每次他以為自己已壓垮了她,她都東山再起,而且從挫折上升到新的權勢和財富的高峰。如今威廉已經衰老,身體又胖,還有痛風,他才意識到,他始終生活在一個可怕的魔咒的威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