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亨利國王的來信送到的時候,修士們正在會議室裏。

傑克新建了一座大會議室來容納一百五十名修士——在全英格蘭,這是單獨一家修道院中修士人數最多的。這座圓形建築有一個石頭拱頂天花板和一層層的石階,供修士們當座位。高級修士們坐在圍墻而設的石凳上,比起其余石階來要稍微高一些;而菲利普和喬納森的座位則是門對面靠墻的兩把有雕刻的石椅。

一名年輕修士正在誦讀《聖本篤戒律》的第七章。“謙卑的第六步,其達到的標準是:修士要滿足於一切最卑微低賤的東西……”菲利普意識到,他不知道正在朗讀的那位修士的姓名。是因為他年紀越來越大了呢,還是因為修道院太大了呢?“謙卑的第七步,其達到的標準是:一個人不僅要在口頭上承認他比起別人來更為低劣,而且要在內心深處這樣相信。”菲利普知道,他還沒有到達謙卑的這一階段。在他六十二年的生命中,成就頗多,而且是靠勇氣、決心和動腦筋才取得的。他需要不斷提醒自己,他成功的真正原因是他有上帝的幫助,沒有這一點,他的全部努力將一事無成。

坐在他身邊的喬納森,不安地變換著坐姿。喬納森在謙卑的品德上比起菲利普來麻煩更多。自高自大是好的領導人的缺點。喬納森現在已做好準備接管修道院,有點躍躍欲試。他和阿蓮娜交談過,他也熱切地想試試她的農耕技術,比如用馬耕地,在休耕地上種燕麥和豆類這種春播作物。菲利普想,三十五年前,我在養羊剪毛的問題上也一樣。

他知道,他該下台,把副院長的職位移交給喬納森。他自己應該在祈禱和靜思中度過晚年。這是他常向別人建議的辦法。但如今他老到該退休了,這種前途卻讓他害怕。他的身體還像鐘一般硬朗,他的頭腦一如往常那樣活躍。靠祈禱和靜思來打發日子會把他逼瘋的。

然而,喬納森不會總這樣等下去。上帝賦予了他管理一座大修道院的才幹,他也不想浪費他的稟賦。近半年,他拜訪過許多修道院,無論走到哪裏,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近幾天裏,有一位院長病故了,那裏的修士請喬納森競選院長,菲利普難於拒絕讓他去。

菲利普不記得名字的那個年輕修士剛剛讀完那一章,外面有人敲門,跟著,司閽就走了進來。巡察史蒂文兄弟向他皺起眉頭,在讀經時是不準幹擾修士的。巡察負責紀律,史蒂文像所有擔任這項工作的人一樣,在制度上是一絲不苟的。

司閽壓低了聲音報告:“國王派來了信使!”

菲利普對喬納森說:“你去關照一下,好嗎?”信使堅持要把信親手交給一名負責的高級修士。喬納森出去了。修士們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菲利普堅定地說:“我們來繼續悼念死者。”

為死者所做的祈禱開始後,他想不出亨利二世國王對王橋修道院會有什麽話說。看來不大像什麽好消息。亨利對教會抱頑固態度已經長達六年。爭論始於宗教法庭的裁判權問題,然而,我行我素的國王和滿腔宗教熱忱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馬斯·貝克特各持己見,不肯妥協,從而使這一爭論發展成危機,貝克特被迫出走。

令人傷心的是,英格蘭教會並非團結一致地支持大主教。像沃爾倫·比戈德這樣的主教就站在國王一邊,以向王室邀寵。然而,教皇則向亨利施加壓力,要他和貝克特講和。或許,這場爭論的最糟結果是,亨利出於從英格蘭教會內部獲得支持的需要,會讓像沃爾倫這樣權力欲極強的主教們在宮廷中具有更大的影響。正因如此,一封來自國王的信,對菲利普來說,可能是異乎往常的不祥之兆。

喬納森回來了,遞給菲利普一卷蠟封的牛皮紙寫的信。蠟封上蓋著巨大的玉璽。所有的修士都在觀望。菲利普也覺得,他手中拿著這樣一封信,再要求大家集中精力去祈禱亡靈,是不大可能了。“好吧,”他說,“我們以後再繼續祈禱。”他打開印封,展開了信。他掃了一眼開頭的客套話,就把信交給了喬納森,以年輕人的視力讀起來要省力些。“請你給大家讀一下。”

在慣用的問候之後,國王寫道:“林肯的新主教,我已經提名現任王橋主教,沃爾倫·比戈德出任……”喬納森的聲音被議論聲淹沒了。菲利普憎惡地搖起頭。自從在那次審判菲利普的法庭上被揭出了當年的醜行,沃爾倫在本地已經信譽掃地,他已經無法擔任主教了。於是他居然說服國王提名他做林肯的主教——林肯是世界上最富的主教管區之一,而在英格蘭,則是僅次於坎特伯雷和約克的第三重要的主教區。林肯的主教位置離大主教只有短短的一步之遙了。亨利甚至可能推薦沃爾倫取代托馬斯·貝克特做坎特伯雷大主教,即英格蘭教會的領袖,一想到沃爾倫,菲利普怕得簡直感到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