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高層團結則政局穩定,高層權爭則政權削弱

如果說,西方列強的入侵以及隨之而來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長期滲透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清政府的統治權威的話,那麽,鹹豐以來中央政權自身的不斷衰敗則是因為高層不斷的權爭、黨爭造成的。中央政府內部高層官員的權力爭奪與傾軋,直接削弱了它的統治效力。

晚清的歷史顯示出這樣一條規律:大清王朝是滿洲貴族與漢族地主官僚共同掌政但由滿洲貴族主宰的一代王朝,中央大政由滿洲貴族操縱,地方事務則由漢人實力派說了算,滿洲貴族擁有政權,漢人官僚則擁有實力與實惠,二者相互依賴又相互制約,依靠漢人實力派的支持,是滿洲貴族政權能夠得以維系的一個重要法寶,滿漢關系尤其是高層滿漢關系處理得好壞,直接影響到這個王朝的存亡。

歷史進入晚清,有三次大規模的民間運動瓦解與葬送了清王朝的統治。這三次大規模的民間造反運動是太平天國運動、義和團運動與辛亥革命。太平天國運動摧毀了清王朝多年來依靠的武裝力量——八旗與綠營,因為滿洲貴族依賴了曾國藩集團的支撐,才渡過了統治的危機,但已形成軍政、財政下移地方督撫的局面。義和團運動差一點導致清王朝宗社傾覆,又是因為依賴了李鴻章、劉坤一、張之洞、袁世凱等漢人督撫的支撐得以再一次轉危為安。對於清王朝的統治者來說,其在辛亥革命中就沒有那麽幸運了,因為地方督撫、立憲派與袁世凱集團的相繼背叛,最終導致了這個已經虛弱至極的王朝十分窩囊地退出了中國政治的舞台。

作為大清王朝的實際統治者,慈禧太後的執政能力成長於內憂外患之間,因而她深知培養與依靠漢人實力派的重要性。在曾國藩集團、李鴻章集團相繼退出歷史舞台後,她又不失時機地重點扶植與借重袁世凱集團,傾全國財力讓袁世凱練北洋新軍,將滿洲貴族最重要的地盤直隸與東三省交給袁世凱集團管理,就是慈禧太後借重袁世凱集團的最有力證據。但是,扶植與借重並不是無限度的,當袁世凱集團將手伸進中央政權這個滿洲貴族視為禁臠的地方時,慈禧太後就不能不對之予以制裁了。剝奪袁世凱的軍權,將他明升暗降調入中央,扶植其他漢人官僚與滿人官僚與之對抗,采取以漢制漢、以滿制漢的均衡策略是慈禧太後的明智之處。但即使是在抑制袁世凱集團的同時,慈禧也只是小心翼翼,並不主張打掉這個新膨脹起來的漢人實力派集團。制衡是維持滿漢君臣關系穩定的手段,借重袁世凱集團來消弭與鎮壓其他漢人反叛清王朝才是慈禧太後的最終目的。應該說,在借重與防範袁世凱集團,維系高層團結這個問題上,慈禧太後做得是成功的,袁世凱也是心服口服。可是,繼慈禧太後之後執掌清朝政權的監國攝政王載灃與隆裕太後卻因為成長於深宮大內和缺乏統治經驗,一上台就將慈禧太後生前安排的高層滿漢聯盟關系徹底破壞。他們不知道這樣一條簡單的道理:離開漢人官僚士紳與實力派的支持,特別是離開慈禧扶植起來的袁世凱集團的支持,在當時的形勢下,滿洲貴族是無法將清王朝的統治進行下去的。載灃一上台,就迫不及待地罷黜了權臣袁世凱,迫不及待地掃蕩袁黨,不僅極力避免中央大權落入漢人的手中,還要將鹹同年間落入漢人督撫的軍權、財權剝奪回來;不僅收取漢人官僚的權力,而且還要剝奪慈禧太後生前安排與倚重的鐵良、端方等有一批頗具閱歷、人望與實際能力的滿人官僚的權力。他們認為集權皇室、集權中央、強化專制是維系統治的最好辦法。可惜南轅北轍,在這種政策下,立憲派、地方督撫、袁世凱集團心灰意冷,最終在辛亥革命中相繼站在了革命者的一方。載灃這種拋開滿漢聯盟、拋開慈禧太後的以漢制漢的政策、單純采取以滿制漢的代價,實在是太沉重啦。

客觀地說,繼李鴻章集團之後,袁世凱集團已經成為清王朝維系統治與鎮壓下層民眾反抗的一個有效工具。袁世凱雖然在清末勢力膨脹,但他並沒有覬覦帝位的政治野心。1905年官制改革中他之所以極力建議設立責任內閣,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潛藏在他內心深處的不安全感——即害怕有朝一日光緒皇帝會算昔日戊戌的舊賬。1908年慈禧在病重時商議皇帝繼承人問題時,袁世凱見光緒皇帝復出無望,也就放下心來,主動提出“以醇王載灃長子溥儀如承大統”,並立即派袁克定將此事密告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在得到朱爾典的同意後,袁世凱又將朱爾典的態度轉告載灃,以此示好載灃,希望他念其擁戴之功,能夠和衷共濟。慈禧太後在臨終之時,也將載灃托付給袁世凱、張之洞、奕劻等人,顧“而泣曰:‘汝輩皆先皇老臣。今皇帝沖齡,雖有載灃攝政,亦唯汝輩匡輔是賴。’復泣顧載灃曰:‘汝應拜諸老臣,汝年幼,唯諸老臣之謀是用。’”[1]隨後載灃、袁世凱伏地相互跪拜。如果載灃聽從慈禧太後的臨終遺言,不那麽偏狹短視,不把事情做絕,或許袁世凱集團與滿洲貴族之間的合作不至決裂。正像有人所說的那樣,“那拉後當熱河奔遁之余,委任漢大臣坐致中興”,“其識力手腕均有不可及之處”;“所可恨者,嗣醇王不能聽老人臨終囑托之言”,“三百年之帝位輕輕以一手斷送之”。“使醇王攝政之初,稍有知識,懍然於天命已去,大局將危,遵先後之遺言,禮重耆碩,相與補苴罅漏,夙夜猶危,或尚有祈天永命之望。乃聽信讒言,襲用國初忮克漢人之習,以威名赫赫、天下仰望之大臣,首與為讎,幾以托孤受命之身,蹈亡身赤族之禍,雖張文襄、鹿文端諸臣極力保全,猶使罷職以去。殊不知猛虎在山,藜藿不采;有太公鷹揚以為之師,故周公負扆,始延孺子之命,而乃自毀長城!”“國不自亡,誰能亡之?”[2]誠斯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