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拉德爾被領入設在普林茨-阿爾布雷希特大道的一樓辦公室,希姆萊正坐在一張大桌子的後邊,面前碼放著一摞卷宗。他身著黨衛軍全國領袖的制服,藏在台燈的光亮下,像個黑衣惡魔。他擡頭看過來的時候,夾鼻眼鏡後邊投射過來的目光冰冷無情。

身著黑色皮衣的年輕人把拉德爾帶進來,將公文包放在一張桌子上,揮臂敬納粹禮道:“我奉命把人帶到了,領袖閣下。”

“謝謝,羅斯曼,”希姆萊說道,“你在外面等一會兒。過會兒可能還得找你。”

羅斯曼離開了,拉德爾等在一旁。希姆萊像備戰清障一樣小心仔細地把案頭上的文件疊放在一旁,又拿過公文包若有所思地端詳著裏面。很奇怪,這個時候拉德爾反倒有些回過神來了。他開口說了句冷笑話——這種冷笑話一向是他在許多場合裏保持風度的手段:“領袖閣下,哪怕是馬上要砍頭的人也有權利抽上最後一根煙吧?”

希姆萊竟然笑了笑,尤其是吸煙本來就是他最嫌惡的行為。“當然,請便。”他擺擺手道,“他們告訴我說你很勇敢,中校先生。你的騎士十字勛章是在冬季戰役的時候獲得的嗎?”

“是的,領袖閣下。”拉德爾一只手靈活地打開香煙夾子,取出一支。

“然後呢,就一直在為卡納裏斯將軍效勞?”

希姆萊又端詳起了公文包。拉德爾邊等候邊抽著煙,試圖讓香煙盡可能燃得久一些。台燈映照下,屋子確實顯得一片和諧,壁爐裏明晃晃地燃著火,頂上的墻壁掛著一個鍍金相框,裏邊是元首親筆簽名的肖像。

希姆萊說:“提爾皮茨河沿那方面最近的動向我一清二楚。你覺得驚訝嗎?比方說吧,我知道本月二十二號你拿到了一份常規報告,是軍事諜報局一個紮在英國的特工寫的。她叫喬安娜・格雷。這份報告裏還提及了溫斯頓・丘吉爾的大名。”

“領袖閣下,我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拉德爾說。

“還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呐。你把軍事諜報局一處關於她的所有文件都調閱了,切斷了她與梅耶上尉的聯系。這些年來,這個梅耶一直是她的接頭人,所以我理解,他很焦慮。”希姆萊一只手放在公文包上道,“好啦,中校先生,我們這個年紀就別捉迷藏了。我在說什麽你心裏清楚。那麽你有什麽可跟我匯報的嗎?”

馬克斯・拉德爾是個現實主義者,這種場合下他沒得選,因而說道:“領袖閣下,您可以在那個公文包裏找到全部資料,只有一樣東西除外。”

“是空降兵團庫特・施泰因納中校的軍事法庭庭審卷宗吧?”希姆萊從桌上一旁的文件堆最上面拎起一份文件,遞過去道,“公平交易。我建議你到外面去讀。”他邊從公文包裏抽出档案邊說,“我需要你的時候會找你的。”

拉德爾就要把胳膊舉起來了,但是僅存的一點兒倔強和自尊把這個舉手禮變成了日常的敬禮。他立正致意,開門離開,走進了接待室。

羅斯曼正躺在一張便椅上,翻閱著一份《信號》——德國國防軍刊行的雜志。看到拉德爾他頗為意外,問道:“要走了嗎?”

“沒那麽好運呐。”拉德爾把文件擲在茶幾上,松了松皮帶道:“我得好好看看這東西。”

羅斯曼笑道:“我去問問有沒有咖啡,看起來你得在這兒陪我們一會兒了。”

說罷他走出去。拉德爾又點燃了一支煙,坐下,打開了文件。

針對華沙猶太區的最終清洗日期定在了四月十九日[22]。由於希特勒的生日是在四月二十日,因此希姆萊希望能將這一行動作為送給元首的一個稱心如意的禮物。然而當行動總指揮、黨衛軍區隊長馮・撒梅爾恩-弗朗克涅科率部挺進之時,他們竟被莫德哈伊・安涅列維奇[23]帶領的猶太抵抗組織給打出了城外。

希姆萊立即用黨衛軍旅隊長、警察少將尤爾根・施特魯普換掉了他,又派遣了一支由黨衛軍和波蘭、烏克蘭叛軍混編成的增援部隊。尤爾根・施特魯普十分重視這次行動,要求不留一磚一瓦、不留猶太人一個活口。花了二十八天,他才親自向希姆萊報告“華沙猶太區不復存在了”。

行動第十三天,施泰因納和他的部隊搭乘從東線開往柏林的醫療專列抵達了華沙。列車的冷卻系統出了問題,要在這裏停上一兩個小時搶修。高音喇叭裏發出了命令,要求任何人不得離開車站。車站的門口有憲兵把守,負責落實這一命令。

施泰因納手下的大多數人都在車廂裏等著,但是施泰因納自己想出去活動活動腿,李特爾・諾依曼也跟他一起走了出去。施泰因納的傘兵靴已經完全磨壞了,皮大衣也破爛不堪,因此他只好裹了一條滿是塵土的白色圍巾,還有一頂士官才會願意戴的船形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