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雍熙北伐(第4/6頁)

他決定從大臣中找幫手,第一人選理所當然是他最親近、最信任的帝師—史浩。順便說一句,這位史老師依然非常堅挺地存在於朝中。之前一個昏招讓國家失地十六州,損兵近三萬,仍然沒有斷送官場仕途,甚至連降級的處分都沒有,連失去皇帝信任的危機都不存在。

這時趙昚非常渴望老師的共鳴,可老師偏偏還是很擰。史浩明確表態,他一如既往地不支持北伐,並且嚴正告誡學生:“你被別有用心的人騙了。至於是怎麽被騙的,老師給你現場示範。”

史浩要求和張浚進行廷辯,在金殿上,在皇帝、文武百官面前把事情說清楚。

張浚不得不應戰,這也算是他的述職吧,畢竟他想北伐,只有舉國之力,每個官員都得配合才成。於是他從江淮前線趕回了臨安,他滿心希望能把這次的廷辯變成一個積極的誓師大會,把敵對派、騎墻派都爭取過來,甚至變成他的手下,一起為北伐努力。

這件事再次證明了張浚是位樂觀主義戰士,他在每次的鬥爭來臨前都信心滿滿,是強敵的,他輕視;是戰鬥的,他覺得是遊戲。

比如這次。

史浩是個官場新丁,新皇帝登基前只是教育系統裏的官兒,履歷表上填的是溫州教授、太學正、國子博士,這和張浚怎麽比?張浚在靖康之變前的開封城裏都比這些頭銜大得多。

所以張浚不以為這是場戰鬥,他很輕松地走上朝堂,就差點兒當面問下皇帝:“你今天到內祠裏參拜過我的生辰牌位了嗎?”轉而再問下史浩:“皇帝都這樣,你是不是也應該有點表示?你想隨便就和我說話嗎?”他是昂揚的、正義的、神一般的,史浩也認可了這一點。於是他得先開口論述他的北伐大計。

張浚說:“皇帝應該下詔親征,第一階段先到建康……”

史浩反對。

史老師問:“皇帝去建康是以什麽名義?是親征,那麽率先挑起戰端,於仁不寓;如果是以巡邊的名義,那麽花費是多少你知道嗎?完顏亮南侵時太上皇親征,沿途各州縣耗費的巨資不算,光是朝廷內庫支出就達到了一千四百萬貫。現在朝廷是不是還能支出這些,你自己去查賬本。當然,你可以直接提議把都城遷往建康,那樣花費可以打進正常開銷裏,畢竟朝廷在哪兒都花那些錢。可是建康沒有皇宮,怎樣安置皇帝?皇帝可以將就,怎樣安置太上皇?如果皇帝單獨親征,那麽禁軍必將分成兩部,一部留臨安保衛德壽宮,一部去前線。這樣單薄的兵力,萬一金軍突襲,你怎樣保證皇帝的安全?”

一系列的問號,搞得張浚啞口無言。這些都是事實,哪怕很愚、很腐、很厚黑,可畢竟都是現實狀況。想了半天,他決定回避。

他強調:“皇帝應該有勇氣,想想漢高祖劉邦以微不足道的泗水亭長之職轉戰天下一統江山,何其壯哉,我皇當有漢高祖的氣概!”

很激昂—史老師很生氣,說:“這根本就不能類比。劉邦是什麽人?趁秦末大亂逞一時大快的亡命徒罷了。勝則得利,敗就去死,宛如一次賭博。這時我皇上承二百年祖宗基業,怎能與之相比?帝王之兵,當以萬全,你如此輕率,是想陷皇帝於死地嗎?”

張浚再一次無言以對,他忽然間覺得眼前這個老學究很難纏,談理論、辨對錯非常拿手。這不行,得換個話題。

張浚提出,中原淪陷已久,再不收復,江北會有豪傑趁勢而起,那時整個北方將不會再為宋朝所有,這是比金國更大的隱患,一定要盡早盡快地處理。

言下之意,有條件要北伐,沒條件也得北伐,刻不容緩。

這是個大命題,涉及趙宋家的天下,已經到了軍事、政治的層面上,想來老學究不擅長,也不敢亂講話。何況立軍界,他張浚三十年間執牛耳,就算史浩想講什麽,他也能用各種盤外招硬生生地壓倒了。

卻不料史老師這樣講:“江北根本就沒什麽豪傑,要是有,為何金人沒被趕走呢?”多麽巧妙,沒有什麽專業依據,可就是言之有理。

可見會吵架的人絕對能跨行業去吵。

張浚火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實情?江北的百姓被嚴格編管,人人手無寸鐵,這讓他們怎樣起義造反?這正是我們的好機會,我們北伐,給他們武器,立即就是戰鬥力!”

史浩更加不解:“這就是你說的豪傑?手無寸鐵就無法反抗嗎?想當年強秦暴虐,收天下之兵鑄金人於鹹陽,陳勝、吳廣起義時有什麽兵器了?不都是手無寸鐵嗎?一樣聲勢浩大、縱橫天下,那才是豪傑。由此可見,你純粹是危言聳聽,江北根本不會出現另一個漢姓天子。”

張浚氣得要爆炸了,跟這種人怎麽說理,沒發生的事就是不可能的,可一旦發生了呢?難道會有誰提前通知,比如老天爺寫一份地契換人公告,說趙宋完蛋了,要換誰誰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