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陌上花落怨阿誰(第3/4頁)

可他最惡劣的行徑,直到這時才做了出來。

王安石走,他跟呂惠卿;王安石回來,他立即就賣了呂惠卿。王雱跟他說,蔡承禧那些料根本辦不成事,要找出呂惠卿本人的錯來。他立即就給出了答案。

幾年前,呂惠卿兄弟曾經合謀在南方,向華亭縣(今上海松江縣)的富戶強借了500萬貫錢,還曾在秀州勾結知縣張若濟強買民田。

這是罪惡,不再只是劣跡。王雱笑了笑,很滿意,他拿著資料走出禦史台,去找另一個人,呂嘉問。這是改革集團裏又一個骨幹,由他和鄧綰一起提出立案,專審呂惠卿兄弟害民犯法。

王雱的目的達到了,各方各面迅速行動了起來,開始倒呂行動。進行得也非常順利,立案、調查、上報,很快材料就交到了國家領導人宋神宗的手裏。

當時神宗的心情非常惡劣,正和王安石吵架。原因是老天爺又一次出來攪場。

當年十月,天上出現了慧星。沉寂了很久的反對派又站了出來,用天變來說事。宋神宗一如既往地緊張,找來王安石,說據反映,老百姓近來很苦啊,連慧星都出現,是不是我們真的做錯了?

這種話在近6年以來簡直成了宋神宗的碎碎念,王安石煩不勝煩,所以回答得也火爆了點:“老百姓連祁寒暑雨都要抱怨的,不必顧恤!”

宋神宗覺得郁悶,我是仁君耶,我抱負遠大,我純潔崇高,我不同意人民的觀點,可我誓死捍衛人民說話的權力!根據這條真理,他反駁道:“不能讓老百姓連祁寒暑雨的抱怨都沒有吧!”

王安石二話都沒有,我病了,我請假。

宋神宗立即軟了,愛卿別生氣,更別生病,只有你才是帝國的救星……正說著王安石已經開始往外走,這時他終於聽到後邊宋神宗的聲音變得冷淡平靜。

——愛卿,回來看看這是什麽。

王安石回頭,看見宋神宗遞給他一份文件。上面寫著呂惠卿一長串的罪名,他不解,為什麽給他看這個?宋神宗笑而不答,又遞給他另一份文件。

這一份上,寫著王安石“違命矯令,罔上欺君。”

王安石的頭一下子就大了,這8個字是致命的罪名。前一份文件上呂惠卿的只是些貪財的小錯,這8個字卻是做臣子的最大罪名。恍惚間他看了下文件署名,赫然寫著呂惠卿。

他實在是搞不懂,呂惠卿怎麽突然間這麽瘋狂,這不是跟他分大小,這是要爭個你死我活。正思量間,又聽見神宗慢悠悠地問了句。

——愛卿,這是怎麽回事,你知道嗎?

不知道。王安石老實回答。他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宋神宗沒再追問他,只是意味深長地說,那就回家仔細想想吧。

一路上,王安石想了很多。事情肯定不是片面的,呂惠卿被彈劾、呂惠卿彈劾自己,這兩件事同時發生,必定有內在的聯系。

回到家後,真相大白。王雱把經過都告訴了他。王安石越聽身上越冷,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無力和失敗,真真切切地知道,終於眾叛親離,無力回天了。這和他第一次罷相時不同,那時他和皇帝有默契,與親信們同心同德。

有“護法善神”,有“傳法沙門”。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王雱不解,他不懂為什麽他的父親變得這樣低沉。王安石一一給他解釋,他才知道自己錯到什麽地步。王安石第二次拜相,首先“傳法沙門”韓絳變了。他受不了呂惠卿的霸道,才請回了王安石,可是王安石重新當政,他又從根本上和改革唱反調。

他勸王安石不要再用那麽只盯著“利”的官員。王安石搖頭:“既不喻於義,又不喻於利,卻居位自如。”這是變法的根本,不去追求實際意義上的利潤,又不回頭走從前的老路,去追求虛無飄渺的義,這個官還怎麽當呢?

韓絳選擇不當,他辭職了。

變法派中堅人物只剩下了呂惠卿,這就是王安石一直容忍他的原因。為了大局,領導有時也得牽就下屬,與整個天下大事相比,王雱的龍圖閣學士的虛名,甚至王安石本人的尊嚴,能算是什麽呢?

可惜年青的王雱只遺傳了王安石的聰明和脾氣,卻沒有父親的博大胸懷,被一時的憤怒遮住了眼睛。他以為支使鄧綰搞小動作很隱蔽,殊不知呂惠卿也黨羽滿朝,彈劾奏章剛遞上去,馬上就被他知道了。他選擇第一時間反擊。

於是新政集團徹底內訌,一二號首領兩敗俱傷。

一片死寂,父子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王安石在失望痛苦中沒有意識到他正犯著一個更慘痛的錯誤。他沒料到他的兒子會背著他做出上面的事,更沒有料到兒子在知道底蘊後,會變得怎樣。

王雱是個走極端的人,他不原諒別人的錯誤,更不原諒自己的錯誤。傷心慘於傷身,世上有種人會被心情殺死,王雱就是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