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陌上花落怨阿誰

算來算去,只能是宋神宗本人。從宏觀上講,他不拍板這種事沒法成交。從微觀上細想,當時司馬光在洛陽,沒參與此事,王安石臥病而且從來態度堅決,不惜一戰。

除這兩人外,沒有任何人能影響他的施政綱領。

還有他無可救藥的恐遼情結……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別的可能。只是他不必為劣跡簽名買單,神宗朝裏所有的錯事、壞事,都有王安石來頂著。這是第三次修《神宗實錄》的南宋朝廷的修史總綱領。

地割出去了,遼國人走了,宋朝卻沒盼來渴望的安寧。開封城比以往的五六年間更亂了,起因是王安石寫了一本書。這本書的名字叫《三經義》,準確點叫《三經新義》。

三經,指《周官》、《詩》、《書》。這是儒家學術的核心經典,王安石以自己的理解為之注釋,闡述他心目中的道理。官要怎樣當,人要怎樣做,怎樣才能團結一起進行改革。可以說,這是用來改造當時知識分子心靈的武器。

神宗很高興,做事要同心同德,有個總的規範才有前進的目標嘛。他給了王安石一大筆稿費,同時加官進爵,加封王安石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同時給他兒子王雱一個龍圖閣直學士的頭銜。

事情就壞在了這個頭銜上。按照慣例王雱要推辭一下,可是就在他推辭的時候,突然間呂惠卿跳了出來,勸皇帝答應。說王雱一介青年,沒有貢獻,何況以王安石的博大胸襟無私性格,怎麽能讓長子走這樣一條僥幸富貴的路呢?

王安石聽了哈哈一笑,惠卿說得對,就這麽辦吧。事情就這樣辦了,在他們身後,王雱憤怒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呂惠卿。

一個叛徒居然囂張到了這種地步,居然敢主動挑釁!如果不把這樣的人渣打倒在地,狠狠踩進泥裏,這世上還有天理公道嗎?

王雱,字元澤,王安石長子。在宋史裏他是個無惡不做的不良青年,但是也沒法否認他的聰明才幹。中國有一個著名的神童傳說,相信大家都聽說過。說有客人送來兩只野獸,一只獐一只鹿,關在同一只籠子裏。

問家裏的小孩兒,哪個是獐哪個是鹿呢?

小孩兒不知道,可是想了想,就回答說:“獐旁邊的是鹿,鹿旁邊的是獐。”反應敏捷,無懈可擊,讓周圍的人一片驚嘆。這個小孩兒就是王雱,當年他只有5歲。

簡短地說,王雱18歲以前就著書立傳,在王安石第一次拜相之前考中了進士,這很重要,免去了他拉關系走後門才考中的衙內惡名。之後他幫助父親改革,主管軍械司,做出了很多切實地貢獻。可是這些對他的名聲沒有半點幫助,他就是一個邪惡父親所生的暴戾兒子,做了太多太多實在是太多的混帳事。

比如著名的對程聖人的不敬事件。

話說聖人程顥在熙寧變法的初期還是王安石的手下,關於怎樣變法才能成功,兩人經常商量,有時程顥會去王安石的家裏。某一天,兩人坐談,突然間王雱從內宅出來了,只見他披頭散發光著腳,手裏拿著一頂女人戴的嬌艷型帽子,問他老爸,你們談什麽呢?(雱囚首跣足,攜婦人冠以出,問父所言何事。)

這個形象就足以給王安石父子定罪了。不說古代,就是現代開明社會裏,父親長輩們在談正事,兒子衣冠不整,手裏拿著非常私密化的東西出現,這是什麽樣的家教?更何況沒經允許就直接插話,問長輩們聊天的內容。

王安石,身為首相、大儒、名臣,家教到了如此地步,禦史們可以有活兒幹了,直接彈劾他家教不嚴,房楣不修,就算不到罷免的程度,也從此沒臉作人。

可是絕的是,王雱問了之後,王安石居然回答了。他老老實實地講:“因為新法推行不利,正和程君商量對策。”

王雱大笑,“這有何難,把韓琦、富弼的腦袋砍下來,懸掛鬧市,新法自然推行順利。”

王安石長嘆一聲:“兒子,你說錯了。”

這裏我們不說王雱的辦法是對是錯,當然我們都知道他是對的。前面早已分析過,自古沒有不流血而成功的變法,不顛覆而達到的利益重新分配。我們跳過這一段,直接看下面的故事發展。

王安石家教混亂,程顥看不下去了。他是聖人,最見不得的就是世間倫常次序的顛倒,非法不良的事件發生。

他正襟危坐,對王雱訓斥道:“方與參政論國事,子弟不可預,姑退。”這時聖人的威力出現,王雱如被當頭棒喝,灰溜溜地走了。

這段逸事一直被當成真事歷代流傳,其實根本不值得一駁。看程顥的身份是什麽,他只是王安石當年變法前派往天下調查各地的農田、水利、賦役等情況的8個人中的一個,再以後,是制置三司條例司裏的辦事員。小官而已,在宰相家裏能坐著談話都是優待,有什麽資格訓斥宰相的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