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2章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吳生從未想過會在肅州遇到月朵,他甚至都沒想過還能再見到月朵。亂世之中人如草芥,尋常百姓就更是無根浮萍,在大勢的洪流中身不由己,況且吳生也沒覺得他與月朵有多麽深的糾葛,依照最合理的設想,便是他在河西為官,而月朵則在偏遠的部落過自己的生活。世界太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日子,都有自己的掙紮,都很難走出局限自己的那片天地,無論彼此的生活過得是否如意,雙方都不會再有甚麽交集,哪怕是有,頂多不過是偶然的遇見,寒暄或者不寒暄,就再度分別,沉入各自的生活,成家或者生子,相忘於江湖,彼此都無牽掛,縱然偶爾會回想起,也不過是輕聲一嘆,略微感懷。

吳生沒有想過再去部落,即便要去,那也是辦差,絕不可能是因為掛念,月朵是個回鶻人,與他一起生活的日子不長,連共患難都談不上,也不是他吳生的知音,沒有讓他念念不忘的理由。

歷經過一些磨難與挫折之後,吳生那顆原本未經世事、白紙一樣的心,早已不是那麽單純,他看見了世道的本來面目,怨天尤人是沒有用的,適者生存強者生存,他必須接受並適應世道生存法則,某些原則與堅持,該拋棄的要拋棄,該圓滑的要圓滑,該轉變的要轉變,所以他接受了不回軍中的“命運”,那是因為在河西為官,在大軍後方為官,無疑安全得多,而且被何晨光看重,他的仕途會很光明,等到河西初步建設好,吳生也會有一個光明前途,這些都是他先前求之不得的,吳生自認不比任何人差,如今又有伯樂相中有貴人提攜,他沒有道理蹉跎歲月,一輩子只做個升鬥小民,繁華洛陽錦繡揚州,他怎麽去不得?五品官四品官三品大員,他怎麽想不得?

相應的,心境變化的吳生,也不會對往事太過看重,更不會對一個回鶻女子如何掛念,更何況還是一個與自己並無太多糾葛,並不能給自己帶來什麽的笨女子,眼下的吳生,連對玉娘的牽掛都少了,雖然安靜下來的時候會常常想起,但也僅此而已,肅州與靈州相距甚遠,眼下肅州諸事繁忙,他得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差事上,不可能回靈州去跟玉娘成親,如是,縱然玉娘現在對他分外掛念,但在三五年沒什麽見面機會的情況下,玉娘也勢必嫁於他人,相夫教子,與他相忘於江湖。那年那場大戰那間小藥鋪裏,那個含淚為他著甲的小娘子,終究會化作天際一抹流雲,消散在他的視野中生命裏。

即便玉娘會等一段時間,會念一段時間,但對吳生而言,他也不必對玉娘念念不忘,如今他不再是邊軍小卒,而是朝廷命官,在官場如魚得水,往後有遠大前程,他的妻子,也不該是目不識丁的藥鋪小娘子,不該是只能縫衣補襪掃地做飯的小娘子,那樣的小娘子做的事是下人做的事,相不了他這個夫也教不了他的子,無法跟他舉案齊眉琴瑟相合,他的妻子,應該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秀外慧中,有才能,能幫他主持內務將府邸打理的井井有條,有手腕,能把妾室們收拾得服服帖帖,有威嚴,能讓下人們都本本分分,有眼光,能把他的兒子教育成帝國俊彥,有魅力,能夠與同僚妻妾打成一片,有智慧,能在他疲憊的時候知道他在憂思什麽,有家世,能讓娘家人與他在官場上相互扶持,所以他注定了不能娶玉娘,他這條鯉魚已經躍過了龍門,就像科舉高中的進士一樣,注定了要拋棄鄉下青梅竹馬的癡情人。

吳生依然是個唐人,哪怕做了文官,外寇入侵的時候,他依然能死戰城頭,他依然有一顆熱忱的心,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為民做主懲奸除惡,但這並不妨礙他離開軍營舍棄玉娘追尋自己的抱負,世間有許多顏色不能黑白區分,世間有許多人不能以好壞論斷,大千世界,個人悲歡,誰又看到了全部?

只是當月朵抱著吳生的腿,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時候,吳生心頭還是像給甚麽擊中,那一刹那,如有雪山消融。

詢問了月朵的情況後,吳生將她帶回了住處,一路上月朵就像個孩子一樣,低著頭跟在他身後。吳生則是趁機想了些事情,以他如今的官職,帶個回鶻人在身邊沒甚麽問題,權當仆役養著就是了,他和月朵到底較為熟悉,日後帶著月朵,再到回鶻人聚居的地方辦差,也會方便不少。

至於其它……還有其它嗎?

吳生雖然習慣了行伍生活,但現在並沒有住在官舍裏,而是另外找了個清凈小院,他是讀書人,單獨住出來也方便溫書。小院頗顯破舊,陳設也極為簡單,不過吳生並不在意這些,屋裏已經有個老仆人,負責他的飲食起居。月朵跟著他進門之後,就忍不住悄悄四下打量,小眼睛裏充滿對未知世界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