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7章 一日朔方一日戰,能得幾人見州城(十三)(第3/6頁)

蘇逢吉啼笑皆非,“河西、西域尚未平定,何談天下一統?”

“邊蠻之地,寸草不生,要之無益;守邊之軍,徒耗錢財,於國為害;塞外之民,茹毛飲血,不堪教化。故而治國之重,在於中原,在於江南,塞外當求安定,不該興師遠征。”蘇禹珪說的,自然是某些臣子的言論。

蘇逢吉禁不住冷笑道:“祖宗打下來的疆土,也不要了?”

蘇禹珪道:“要之何異?陛下雄才大略,當重新勘定國土疆界,何必效法古人?”

蘇逢吉陰沉著臉道:“外敵入寇,亦不出師?”

“出師則勞民傷財,是為傷國本害百姓,還不能令永絕邊患,上善之道,當法先人,和親、予財貨。”

“舍棄疆土時,不效法古人,如今說起和親,又要效法先人?”

“與此輩信口亂噴之人,如何講道理?”

蘇逢吉沉默下來,半晌後苦笑道:“世間何以會有這等人?”

“這等人多了去了。”蘇禹珪冷笑道,“直言進諫,落個敢諫的直臣名聲,害君王之名而成就自身之名,故作驚天之言,故作與事實相悖之言,無非是嘩眾取寵,引人注意罷了。”

張一樓苦笑道:“關鍵在於,這些人往往認為自己很有道理。”

輕嘆一聲,張一樓繼續道:“若算一本賬,出兵塞外,的確‘入不敷出’,但若事事以錢財出入為基準,唐人的人心,唐人的驕傲,唐人的雄風,又該值多少錢?”

蘇逢吉默然片刻,問道:“陛下如何對待這些人?”

“下獄了。”蘇禹珪道。

“下獄?士不因言獲罪,此番何以能將官員下獄?”蘇逢吉有些驚訝。

“那是以前了。”蘇禹珪語出驚人道。

蘇逢吉怔怔看向蘇禹珪,不明所以。

“士不因言獲罪,但外敵寇邊而敢言和親的,寧舍祖宗疆土只為苟且偷安的,是為分不清大是大非,是為禍國殃民之言,人有此等言論,如何不應治罪?不治此等人之罪,反而讓其身披官袍招搖過市,朝廷還如何引導天下人明是非、有雄心?不治此等人之罪,豈不讓天下人都滿口胡言?”蘇禹珪冷冷道。

蘇逢吉欲言又止,沉思了半晌,“我明白了,陛下此番召見你來,就是為了重新解釋‘士不因言獲罪’的定義,並且將其寫進律法之中。”

“不止於此。”蘇禹珪道。

“還有甚麽?”蘇逢吉問。

“蘇兄當知,律法治罪不誅心,‘士不因言獲罪’,為何?就因為言論只是言論,士子官員負責進言,但其言是否施行,卻不在進言者。”蘇禹珪道。

“所以陛下要重新定義‘士不因言獲罪’。”

“不,陛下要重新定義的,是律法!”

“甚麽?”

“千年以來,朝廷以外儒內法之術治國,用法,卻百般遮掩,不肯說法,朝野議論的,也只能是儒家之道,故此,自打商君立法,律法雖經千年,本身實無本質蛻變。”

“那又如何?”

“何謂外儒內法?無非八個字:律法治罪,儒學治心。”

“然也。”

“事實卻是,儒學並不能治心。”

“儒學到了今日,的確有許多弊端。”

“非止如此。”

“還有甚麽?”

“儒學,乃虛偽之學也,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是非不明,道義不分,用之治國,誤國誤民!”

“蘇兄此言,太過偏狹。”

“何談偏狹,本就如是!治國之道,其威,當重於君王之言,說一不二,其利,當甚於頭頂長劍,不合即落。儒學之本,在於仁義道德,以之治國,則不孝之人,便該下獄,不義之人,便該治罪,不仁之輩,便該宣刑!何以兒不侍奉雙親,卻只被斥責唾罵?人出賣親友,還能逍遙度日?東家盤剝夥計,卻無人問津?治國之道,當明如日月,不容藏汙納垢,當嚴如軍令,條分縷析,事事有章可循!不如此,則萬民困惑,不知所為。儒學治國,合乎此道者不賞,悖逆此道者不罰,國之尊嚴何在?君王言出不行,則無威信,臣民戲之,天下大亂;治國之道日日宣揚,卻不依此賞善罰惡,豈不徒增笑耳?大唐數百州近千縣,百姓千千萬萬,天下事又何止千千萬萬,治大國如烹小鮮,豈能不苛求細節?且不說事事有章可循,一事無章可循,都會貽害無窮。這般儒學這般治國,事事遮遮掩掩,事事模棱兩可,如同做賊一般,生怕說話聲音大了,全無光明正大之意,做人姑且不可,還談治國,豈不可笑?如此治國,何異於兒戲邦國!”

蘇禹珪這話說完,蘇逢吉嗔目結舌,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堂中一時落針可聞,江文蔚、張易、朱元等人,也都驚訝的看過來,忘了彼此的交談。

蘇逢吉如噎在喉,想要說甚麽,卻又甚麽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