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7章 一日朔方一日戰,能得幾人見州城(十三)(第2/6頁)

朝堂上的明眼人大多知曉,明宗一朝,中樞以馮道、任圜、安重誨、李琪等人為核心,四相執政甚至是五相當朝,都是常態,這還不算那些被加封了“同平章事”職銜,而實際上並不執政的朝野顯貴,這種以多人為宰相,實際上弱化宰相權柄,集權於皇帝手中的體制,是莊宗、明宗時期天下分裂、藩鎮林立的大勢所決定的,無論好壞,到了當今皇帝臨朝、天下一統的時期,已經不再適用,不止是那些袞袞諸公明白,但凡有些見識的官員也都知曉,在李琪等人不是位列三公,就是加封仆射的情況下,老宰相們在收獲尊榮的同時,實際上已經退居二線,騰出來的實權實位,交到昔日秦王府的官吏手中,是不可逆轉的趨勢。

一朝天子一朝臣,秦王府官吏接收權柄,不僅是當今皇帝握緊帝國權力的標志,也是因為,作為自家“老人”,皇帝對這些人的才華品性都知根知底,用起來順手,而這些人久事皇帝,也更能體會皇帝種種政策的用心,落實各種政策就會更加妥當,如此才有“政通人和”的效果。在這種情況下,李從璟順勢將數相執政的局面,改革為一相執政副相輔佐,三司使、樞密使分權的體制,可謂是順水推舟。

眼下馮道雖然仍是宰相,但實際上不過是權力交接的過渡時期罷了,等到出海的莫離歸來,無論是資歷還是功勞,他都是宰相的不二人選,馮道雖然有才,但老人不退位,新人難出頭,對皇帝而言,誰更有才,誰就更適合宰相這個位置,畢竟眼下的大唐,宰相只有一個。

大唐朝堂上的新人換舊人,是權力交接的題中應有之意,明宗舊臣退居二線後,權力將轉移到昔日秦王府官吏手中,而秦王府的官吏,又以李從璟出鎮幽州時培養的班底為中流砥柱,故而朝堂上才會出現“幽州派”官吏當道的局面。從順序上講,在這之後,才是天成、長興年間冒頭的士子佼佼者們真正上位的時機,眼下“二蘇一張”執掌一方權柄的局面,則體現出在當今大唐皇帝眼中,秦王府的舊有官吏,並不能完全滿足眼下大唐對人才的需求。

甚麽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不遵從權力交接的順序,讓新人早出頭,這就是。

眾人見禮的時候,江文蔚、朱元、張易等年輕一輩執禮甚恭,畢竟他們面對的是大名鼎鼎的“二蘇”之一,雖然他們自身也都屢有功勛,但卻沒有驕傲拿大的道理。

窗外大雨淋漓,蘇逢吉剛從雨中來,雖然披了蓑衣鬥笠,身上仍是不可避免沾染了雨水,尤其袖口和褲腳濕了一大塊,涼意從腳底直往頭上冒,好在殿中供應熱茶,蘇逢吉坐下後一碗熱湯下肚,倒也不覺得涼了。蘇禹珪仍然是寡言少語的模樣,五官中正的臉上沒有多余表情,難得的是不顯得呆板冷硬,平素負責暖場,尤其是在二蘇相互吹鼻子瞪眼時和稀泥的張一樓,今日言語也是不多,原本蘇逢吉才是話最多的那個,不過自打見到蘇禹珪和張一樓,他就知道先前在大街上的猜測沒有錯,眼下皇帝將他們這三個職司互不交叉的人匯在一塊兒召見,定然是有大事,眼下也沒有耍嘴皮子的興致。

忽的,正殿傳來拍案的聲音,接著便響起皇帝的怒喝聲,蘇逢吉等人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沒多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有官員縮著脖子從門口走過。

望著那縮頭縮尾的官員,張一樓輕嘆道:“今日的第三個了。”

蘇逢吉壓低聲音問道:“平素難得見到陛下發怒,今兒這是怎麽了?”

門外的屋檐滴水成串,經年累月,在磚石上砸出一個個小凹坑,張一樓收回目光,“陛下發怒與否,跟心性無關,而是看有無發怒的必要。就像眼下,陛下不發怒,某些人就不知道陛下對他們痛恨到了極點,陛下不發怒,他們就不知道陛下出兵的決心。”

蘇逢吉沉聲道:“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有人勸諫陛下不出兵?”

見蘇逢吉露出不可理解與無法置信之色,蘇禹珪冷笑道:“敵兵壓境,邊患再起,某些人狼心野心,罔顧國法,行叛逆之事,在這等光景下,還有朝廷不該妄起兵端的言論,蘇兄是否覺得這些人不知所謂?”

蘇逢吉看向蘇禹珪,對方眼中閃爍的寒意讓他有些疑惑,作為事實上的執法大臣,蘇逢吉很少看到蘇禹珪在旁人沒有觸犯律法的情況下,會有格外的喜怒之色。

蘇禹珪沒有讓蘇逢吉等多久,他繼續冷面冷聲道:“向陛下勸諫的臣子,個個都滿嘴道理,甚至滿嘴仁義道德,勸諫的時候,不乏出口就敢朝陛下開噴的——蘇兄應該知曉,莫中書率領艦隊出海之時,就有很多老夫子指責陛下窮兵黷武。所謂天下大亂久矣,如今蒙天之眷,亂賊平定,四海承平,九州一統,當此之時,大唐應當馬放南山,甲兵入庫,行禮義教化於天下,如此方是國泰民安之道——此等言論,陛下何曾聽得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