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一載相識十載別(五)(第2/2頁)

李從璟緩緩起身,倚欄遠望。河流靜謐,天空悠遠,山外青山樓外樓,不知天涯是何處,雨打浮萍,伶仃夜裏嘆伶仃。

耶律敏的孤苦與難處,李從璟能夠感同身受,但無論是為了大唐江山,還是為了他們那一群人的志向,他都必須將腳下的路堅定不移的走下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時候看似有選擇,實際那不過是只有一個選項的單選題。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樓外的風愈發冷了些,耶律敏終於幹澀開口,她問:“如果我助耶律德光繼位契丹皇帝,之後會如何?”

“數年之內,契丹無事,耶律德光坐穩皇位,你也繼續做北院宰相。數年後,契丹國勢有所恢復,耶律德光若有南侵之念,我會為他準備好一個坑,等著他往裏面跳;耶律德光若無南侵之念,也會有草原諸部,請唐軍北上攻伐不義。無論何種情況,耶律德光的皇位都不會一直坐下去,契丹國黎民蒼生最終是否會享受到天平盛世,取決於你。”

話至此處,李從璟也無需隱瞞,遂將謀劃和盤托出。

“若是耶律德光繼位為帝之後,收斂雄心,不南侵不稱霸,那當如何?”耶律敏又問。

“那豈非正合你意?”李從璟道。

耶律敏沉吟良久,最後問道:“若契丹果真走到最後一步,那會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李從璟鄭重道,同樣的十六個字,他也對耶律德光說過。

這句話含義深遠,李從璟相信耶律敏能夠明白。

耶律敏再度沉默下來。

李從璟也在欄杆前靜立。

微風拂動衣袂,站著的人青絲與青袍一同輕舞如畫卷,坐著的人黑發在大氅上飛動如柳絮,閣樓上帷幔低垂,茶釜輕鳴,閣樓外城池如棋盤,天地相沉浮。

再美的時光也會逝去,再難的處境也將渡過,該來的終究會到來,該走的想留也留不住。不忘初心方得始終,說來容易,世間卻有幾人能夠做到?

所謂初心,何時的心,可稱初心?

耶律敏終究還是站起身,向李從璟告辭,李從璟沒有留她,也沒有詢問她考慮的結果。在即將下樓的時候,耶律敏驀地停下腳步,她沒有回頭,似乎是沒有勇氣回頭,又似乎是不願面對殘酷現實,她低低問:“若我相助耶律德光,耶律倍……會不會死?”

“會。”這是個淺顯的問題,李從璟沒有回避的必要,他語調甚至顯得沉重而莊嚴,“這是戰爭!”

然後他看到耶律敏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接著她便下樓去了。

閣樓重新變得空曠,李從璟長長吐出一口氣,頗為疲倦的坐了下來。這場談話叫人心力交瘁,便是以他如今的心性也有些承受不住,說到底,他還是覺得對耶律敏有些愧疚。雖然她的遭遇並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也跟他撇不開關系。

誰叫這是亂世?誰叫這是戰爭?

時至今日,無論是對亂世還是對戰爭,他都有一顆敬畏之心。

“過程雖然艱難,希望最終能有個好結局吧。”李從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今日與耶律敏的談話不算失敗,至少耶律敏沒有拒絕他的提議,平心而論這已經是很好的情況了,要讓耶律敏直接答應這件事,李從璟也覺得那不現實。

從一品樓出來,李從璟在門前的街面上站了一會兒,街上行人匆匆,神情各異,此時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一場關乎他們每個人命運的風暴,即將席卷這座看似平靜的城池。

往耶律敏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李從璟心頭忽然升起一絲異樣,他凝神想了片刻,不知這絲異樣從何而來,正當他準備將其拋諸腦後不理的時候,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一個青衣身影,那是暗中護衛他周全的軍情處銳士。

心有所感一般,李從璟回頭對孟松柏道:“跟軍情處傳我命令,加派人手護衛北院宰相府,若是耶律敏出行,務必全程看護,不得留一絲空档。”

下達完這個命令,李從璟也就不再多想這件事,畢竟這只是心頭一閃而過的一絲異樣。耶律敏身為北院宰相,身邊自然有人手護衛她的周全,李從璟覺得自己這個安排,有些多此一舉。